顾逸紧蹙的眉头在听到苏悦那句“西滨区”的暗示后，终于松动。
他深深看了穆婉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烦躁——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顾念逃离的方向追去。
走廊里回荡着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顾逸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走廊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苏悦依旧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肩膀微微耸动，发出细碎而惹人怜惜的抽泣声，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苏明——这位苏悦的“好哥哥”——此刻，他那积压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烦躁，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靶子。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因为焦虑和护短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一直冷眼旁观的穆婉！
“穆婉！” 苏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是低吼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他几步逼近穆婉，伸出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穆婉的鼻尖，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和指责，
“要不是你在旁边煽风点火、搬弄是非！顾念怎么会突然发疯一样针对悦悦？！她们俩几年的交情，全被你毁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穆婉是那个点燃了整个火药桶的罪魁祸首：
“你就不能安分点？！就不能消停几天？！非得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你才满意？！”
穆婉依旧维持着双臂环抱的姿势，斜倚在冰冷的门框上。
她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平静地迎上苏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清晰地映出苏明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我干了什么？” 穆婉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这反常的平静，这毫无波澜的反问，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苏明那被怒火充斥的虚假强硬。
他猛地想起之前每一次与穆婉针锋相对时，她那犀利如刀的反驳和洞穿一切的眼神……此刻这种近乎“沉默”的回应，反而让他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心虚和不安！
仿佛他所有的指控，在她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你……你看什么看？！” 苏明色厉内荏地提高音量，试图用更大的声音掩盖内心的慌乱，“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你？！” 他的质问听起来强硬，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穆婉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透过苏明那张因为愤怒而略显狰狞的脸，穆婉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年前，那个在她被家族旁系刁难、被商业对手设局围堵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为她据理力争、替她扛下所有压力的年轻苏明……
那时的他，眼神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和对她的无条件维护。
如果……
如果她穆婉，从未在生命里拥有过那样一个毫无保留、坚定站在她身后的“兄长”……
那么此刻，面对苏明这颠倒黑白的指责，这毫无道理的迁怒，她大概……也不会感到如此尖锐的、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亲手剜去心脏般的剧痛吧？
穆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走廊里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都吸进肺里，试图压下那翻涌而上的酸楚。
她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
那一直紧抿的唇线，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冰冷的疏离。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基于事实。” 穆婉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同在法庭上陈述证词，“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恶意揣测。”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直视苏明躲闪的眼睛：
“如果陈述事实，还原真相，在你苏明苏少眼里，都算‘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的话……”
穆婉轻轻耸了耸肩，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和无奈：
“那我确实……无话可说。”
苏明被穆婉这番冷静到极致的回应噎得一愣。
他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一切：顾念的愤怒、苏悦的阻止言论、穆婉的揭露、顾念的爆发……
似乎……穆婉真的只是把苏悦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在顾念面前复述了一遍？甚至都没多加评论？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混乱的脑海，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也许……也许穆婉这次……真的没“添油加醋”？
一丝动摇在他眼底飞快掠过。
不过！
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
苏悦正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啪嗒”声。
那副脆弱无助、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瞬间像一剂强心针，重新点燃了苏明心中那点名为“保护欲”的火焰！
他立刻将那点微弱的动摇掐灭，重新板起脸，对着穆婉冷哼道：
“就算你没添油加醋！可你明知道悦悦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心思单纯善良！她当时一定是吓坏了！她肯定是想到了你会游泳，知道你会去救顾念，所以才阻止顾逸和苏明哥下水的！她是在信任你！”
苏明越说越觉得自己“推理”得合情合理，声音也重新强硬起来：
“你明明可以安抚顾念的情绪！明明可以解释清楚！可你偏偏要火上浇油！你就是存心想看她们姐妹反目！”
“呵！”
穆婉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冷笑！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终于燃起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我不是她苏悦肚子里的蛔虫！我不知道她脑子里当时转的是什么‘善良单纯’的念头！” 穆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长期压抑后爆发的锐利！
“就像我永远也搞不懂！为什么每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苏明都能精准地把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责任敞口’，像甩垃圾一样甩到我穆婉头上？！”
她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让苏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苏明！你给我听清楚了！”
穆婉的声音如同冰锥，字字凿进苏明的耳膜：
“人！是我穆婉！跳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救上来的！”
“是我！在顾念差点因为你们那套可笑的‘商业清誉高于人命’的狗屁逻辑淹死的时候！跳下去把她捞上来的！”
“如果不是我！顾念现在就不是躺在圣心医院的VVIP病房！而是躺在太平间！等着顾家给她开追悼会！”
“你！凭什么？！” 穆婉的指尖几乎要点到苏明的胸口，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凭什么在这里！用这副兴师问罪的嘴脸！来指责我这个唯一的‘危机公关执行人’？！”
奇怪的是，当穆婉终于爆发，用如此激烈的方式与他针锋相对时，苏明心中那点莫名的心虚和不安，反而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样，消散了不少。
他甚至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看吧，穆婉还是那个穆婉，她终于撕下那副冷静的面具了！她就该是这样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的！
他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自以为是的冷漠和“占理”的神情，冷哼一声：
“少在这里邀功！”
“总之！今天悦悦和顾念闹成这样，姐妹情分破裂，你就是最大的导火索！顾念现在情绪崩溃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看你这个‘救命恩人’怎么跟顾家交代！怎么承担这个‘系统性风险’！” 他刻意用穆婉熟悉的金融术语来加重威胁。
那张写满了冷漠、偏袒和不讲道理的熟悉面孔，清晰地倒映在穆婉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眸里。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底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连带着喉咙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她看着苏明，看着他身后那个依旧在无声落泪、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的苏悦……
穆婉眼底那燃烧的怒火，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氧气，骤然熄灭。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她突然觉得，再多的争辩，再有力的质问，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永远只选择他愿意相信的“真相”。
穆婉缓缓地收回了指着苏明的手。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和力量，只剩下一种轻飘飘的、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的沙哑。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明，轻轻地问：
“苏明……”
“那你知不知道……”
“我……也是刚从海里被捞上来，肾上腺素峰值刚过，应激状态还没完全解除……”
“我……也需要‘静养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