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穆婉是装的。
她的虚弱,她的不适,有一半是精心演给这群人看的戏码——尤其是给顾逸和那个“真千金”苏悦看的。
在外人眼里,她和顾念一样,是被救护车从冰冷的海滩紧急送回圣心医院,抬进这VVIP病区的。
她和顾念一样,接受了全套昂贵的顶级急救治疗——心电监护、高压氧舱、专家会诊,样样没落,费用都记在顾氏那本厚得吓人的集团医疗账上。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苏明此刻能对苏悦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心疼?甚至对和他毫无血缘关系、只是世交妹妹的顾念都流露了一丝担忧?
却唯独……
忘记了现在站在他面前,呼吸似乎还不稳、脸色依旧苍白的穆婉?
忘记了……
曾经那个,他也毫无保留地视作亲生妹妹般疼爱的穆婉?
他曾经……
不是会为了她一句“喜欢”,就动用人脉,拍下动辄上亿的稀有宝石送到她面前吗?
不是会在商业晚宴上,为她挡掉所有不怀好意的搭讪和油腻的“投资邀请”,甚至不惜挥拳相向,闹上财经头条也在所不惜吗?
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谁要是让她受半分委屈,他就让谁在华尔街混不下去吗?
怎么现在……
他关心顾念跑出去是否安全,他心疼苏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却偏偏……
对她的处境,对她的身体,对她那颗被反复践踏的心……
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她只是一团没有感觉的空气,一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碍眼摆设。
而苏明……
他被穆婉那轻飘飘的一句“我也是刚从海里被捞上来…也需要静养观察?”的问话,实实在在地钉在了原地。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被那双平静得像海面、底下却藏着汹涌漩涡的黑眸看得心头发紧,喉头发干。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目光,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带着冰冷重量和赤裸指责的质问。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光了站在聚光灯下,狼狈不堪。
但是——
“呜……哥哥……”
耳边传来苏悦那刻意压抑、却又极具穿透力的抽泣。
那带着无尽委屈和依赖的呼唤,瞬间拉回了苏明的理智。
苏悦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偎在他手臂上,哭得浑身颤抖。
这副姿态清晰地提醒着他:
他的妹妹苏悦,刚刚经历了被好朋友顾念当众羞辱、绝交的痛苦!这一切的导火索,追根溯源,都是因为穆婉!
想到这里,苏明心中那点因为穆婉的问话而升起的心虚和动摇,立刻被汹涌的怒火和“护短”的情绪碾得粉碎!
他猛地挺直腰背,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和底气,带着迁怒的恨意狠狠剜向穆婉!
“穆婉!我看你中气十足得很!还能这么伶牙俐齿地跟我抬杠、挑拨离间!” 苏明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刻而充满攻击性,手指几乎又要戳过来,“哪儿像个需要‘静养’的病人?!”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警告:
“我警告你!悦悦心性善良单纯,从来没有坏心眼!如果因为今天这事,让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财经小报或者竞争对手抓住机会,给她泼脏水,毁了她在圈子里的名声,影响她的公关形象……”
苏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阴狠:
“我苏明!绝对!不会让你好过!我们苏家更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他像是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和穆婉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用力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揽紧了怀里依旧抽泣不止的苏悦。
“悦悦,我们走!别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晦气!”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哭成泪人的苏悦带离了这冰冷的走廊,姿态亲昵得不像话,只留下一个仓惶又冷漠的背影。
穆婉依旧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挪动分毫。
她冷眼看着那对相携而去的“兄妹”——一个柔弱无骨地依偎,一个蛮横地护卫。
走廊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更浓了。
穆婉的嘴角,在苏明彻底消失后,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冰冷而嘲弄。
不是嘲笑苏明或苏悦。
而是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那颗在经历了无数场你死我活的资本搏杀、看透了无数虚伪面具之后,竟然还会为了这种不值当的人、不值当的事……
感到彻骨的寒冷。
感到心脏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般的、尖锐的疼痛。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晓妍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穆婉身边,带着一件触感柔软昂贵的羊绒开衫。
她动作自然地披在穆婉略显单薄的肩上。
那双同样冷静的眼睛瞥了一眼苏明苏悦消失的方向,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呵,小姐,您瞧见没?这会儿倒不讲究‘项目防火墙’和‘董事会名誉避嫌条款’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刻毒的讽刺:
“昨天在游艇上,他们苏顾两家口口声声,为了所谓的‘商业清誉’和‘形象隔离’,宁可眼睁睁看着顾小姐淹死,也不能让苏少和顾总这两个‘关键责任人’跳下海去救人!”
“怎么到了这位苏悦小姐这里,哭得可怜兮兮几声,‘避嫌条款’就自动失效了?苏少直接就把人搂怀里走了?”
晓妍挑了挑眉,语气充满玩味:
“这风险管理标准……原来是动态调节的?双标得还挺有‘技术含量’?”
听着晓妍这犀利到骨子里的吐槽,穆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只是这笑,苦涩得如同最浓的黑咖啡,没有一丝甜味。
是啊,多么可笑又可悲的逻辑!
虚伪的借口,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从来都是不攻自破的笑话。
她不再看那早已空荡的走廊尽头。
转身,裹紧了晓妍披上的开衫,向着自己那间冰冷的临时病房走去。
她疲惫得不想在这对男女身上再浪费一丁点脑细胞和视线。
晓妍紧随其后,轻声汇报:
“小姐,刚才在顶楼停机坪那边,我看到沈先生了。”
沈逸——就是那位手握巨额资本、身份神秘莫测、被商界尊称为“沈老大”的投资大佬。
穆婉脚步微顿,“刚才?他来了?”
“嗯!”晓妍肯定地点头,“就在顶层观景台那边站着,俯瞰整个医院。虽然戴了墨镜,但我确定是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奇怪的是,楼下闹成那样,动静不小,他却没下来……”
穆婉微微蹙眉。
她刚才在走廊上,全副精力都放在顾念的爆发、顾逸的掌掴以及和苏明的对质上,倒是疏忽了观察外围。
但她清晰地记得,顾念情绪崩溃跑向电梯时,她下意识扫过视线范围内的几个关键角落……
那个位置,绝对没有沈逸的身影。
是已经走了?
还是……根本就没打算现身?
穆婉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那份从“溺水”和后续激烈情绪中带来的疲惫感再次汹涌袭来。
她摆摆手,声音带着浓厚的倦意:
“不用管他。爱看戏就看吧。” 她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揣测那位大佬为何现身又为何不现身。
只是,在走进病房关上房门的瞬间,一个念头突然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昨天在濒临昏迷之际,顾念曾死死抓着她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在她耳边急促地警告:
“穆婉!离‘西区’那个项目远点!不管谁拉拢你,都千万别沾!记住!千万……别去西城区!”
那警告,如同一个不祥的谶语。
此刻,当晓妍提到“德丰基金”那位以手段强硬、背景复杂著称的沈夫人突然发来商务会面邀约时……
顾念那句没头没尾却充满恐惧的警告,像冰冷的藤蔓,骤然缠紧了穆婉的心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不安,细细密密地爬满了她的背脊。
带着这份沉重的不安,翌日一早,穆婉在晓妍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德丰资本”总部的专属商务直升机。
飞直升机降落在德丰总部顶楼的专用停机坪,一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助理已经在等候。
“穆小姐,这边请,沈总已经在‘霁华厅’等候您了。”
穆婉跟着领路的助理,穿过恢弘而冰冷的大理石走廊。
四周弥漫着顶级资本帝国特有的、带着金钱和权力冰冷质感的气息。
她心中的那份不安,随着深入这座钢铁森林,越发强烈。
就在这时,前方领路的助理突然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对着转角处恭敬地躬了躬身:
“顾董。”
穆婉抬眼望去。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堵住了走廊唯一的去路。
是顾逸。
他显然等在这里多时了。
那张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冰霜。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像最危险的狼瞳,死死锁定在穆婉脸上,里面翻涌着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要噬人般的阴鸷寒光。
穆婉心中微微一凛,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滴水不漏的平静,公式化地颔首致意:
“顾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