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奢华的“棱镜”包厢内,苏明那句带着浓烈酒精味和怒火的质问“是为了苏悦还是穆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却没能打破那片沉重的死寂。
顾逸靠在对面的沙发里,幽深的眼眸在变幻的霓虹光线下显得更加捉摸不透。
他没有立刻回答苏明近乎挑衅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
他只是伸手,从苏明面前的冰桶里取过那瓶余量不多、价格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薪水的麦卡伦25年,修长的手指稳稳地给自己面前的古典杯斟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
冰块在杯壁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紧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看到顾逸这副近乎漠然、仿佛事不关己的姿态,苏明心中的邪火“噌”地又冒了起来,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刻意的嗤笑,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却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至少他记得自己是来谈正事的。
“行了!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跟你在这儿扯些没用的!”苏明将酒杯重重放下,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焦躁,“沈逸那边的事!你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他死死盯着顾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丫头穆婉是疯了吗?!都被姓沈的打成那样了!背后还有可能被他那堆手段弄出来的永久性损伤!她怎么还不长记性?!铁了心要往那个火坑里跳?!你是没看见她今天的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腰上那血……草!”
他似乎说不下去,用力抹了把脸,“赶紧给我想个辙!拖!毁约!怎么都行!沈家再牛逼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啊!”
顾逸端起酒杯,缓缓饮了一口,浓郁的烟熏和雪莉桶的甜腻在舌尖弥漫开来,也短暂地封住了他涌到唇边的话。
直到那口酒滑入喉咙,他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几乎要暴走的苏明,声音清晰而冷淡:
“为什么要拦?”
“……”
苏明彻底愣住了,眼里的怒火都凝固了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醉得出现了幻听。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等看清楚顾逸脸上那份沉静到近乎残酷的神色时,才惊觉对方是认真的!
一股被背叛的怒火瞬间窜上头顶!
“**妈的顾逸!”苏明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古典杯被他狠狠掼在昂贵的大理石茶几上!
厚实的杯底瞬间碎裂,金黄的酒液混合着冰块和玻璃渣四处飞溅,如同苏明爆发的情绪。
“你没看见她的伤是不是?!你是瞎了吗?!嫁过去?!不出一个月!那个变态就能把她玩死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别墅里!你他妈现在跟我说‘为什么拦’?!”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地瞪着沙发上依旧不动如山的男人。
不知为何,看着苏明这副狂怒却无措的样子,顾逸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短促、充满了无尽讽刺的轻笑。
那笑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苏明愤怒的气囊。
“呵。”
顾逸终于站起身,他比苏明略高一点,此刻那幽深的眸子里不再是沉静,而是翻涌着锐利如刀的寒意与几乎不加掩饰的冷戾,如同实质般笼罩住苏明。
“她在‘苏家’……就能活下来吗?”
一句反问。
平静,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铅块,狠狠砸在苏明的神经上。
苏明脸上的暴怒瞬间僵硬,随即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是巨大的心虚和被戳穿伪装的狼狈!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你在胡说什么!”,想辩解“苏家对她好得很!”,可穆婉今天那身伤,那句冰冷的质问——“凭什么我的人要被罚?”,还有过去无数被他和父母刻意忽略的细节……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气势。
他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大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愤怒地瞪着顾逸。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苏明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逸——不再是那个一起打拼、可以插科打诨的兄弟,不再是那个冷静运筹帷幄的合作伙伴。
眼前的人,眼底翻腾的情绪陌生而可怕,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审视,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撕碎!
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穆婉?!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苏明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眼睛,用一种重新评估猎物般的目光审视着顾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是探询和警告:
“顾逸……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到底站在哪边?”
顾逸看着苏明眼底那混合着惊疑、慌乱和色厉内荏的复杂光芒,眼底翻涌的戾气缓缓敛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微微偏开视线,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苏明的错觉。
“既然她自己都想促成这桩‘联姻’,你拿什么去拦?苏董?苏夫人?还是那个正等着吞下苏氏‘新科技’项目的沈董事长(沈逸之父)?”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开瓶器,语气是谈论商业决策般的漠然,“何况沈家‘娶’她的决心,你是知道的。”
苏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像只困兽在原地踱了两步:“我不管!老子不能让她跟沈逸去北欧那个鬼地方养‘伤’!”
那是沈逸名下的私人岛屿,几乎就是他的独立王国!
“到了那边那个鸟不拉屎的疗养院,天高皇帝远,出了什么事捂上三五个月不是问题!到时候我们去给她收尸都找不到门在哪儿!”
他眼前浮现出穆婉上次被“意外事故”送回来时,医生暗示的那些狰狞伤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发慌!
可同时,穆婉今天在会议室里那张惨白却倔强、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非要嫁入沈家的脸,又让他气得恨不能掐死她!这个愚蠢的女人!
苏明再次抓起酒瓶,对着瓶口狠狠灌了一大口,只有那辛辣的液体才能压制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愤怒和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顾逸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那么,你觉得她不嫁沈逸,应该嫁谁?”
他似乎觉得这问题很有趣,唇角甚至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嫁给谁,能在苏家和沈家的夹缝里,让她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 苏明又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暴躁:“嫁谁不行!随便找个有点家底的小开!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让她去当陆总的续弦当情人!也比落到沈逸那个虐待狂手里强!至少不会被打死!”
情急之下,他口不择言,只想找出一个“相对安全”的选项,却不知自己触碰到了某个更深的地雷。
“情人?续弦?” 顾逸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锐利如刀,正准备给自己再倒酒的动作倏然顿住。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苏明见他沉默,心头火起,一把夺过顾逸手中的酒瓶,“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装深沉!你从小鬼点子就比我多,赶紧的!给我想办法搅黄这事!你他妈不是对……”
他想说“你不是对穆婉有点特别吗?”,但这话太敏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急切的催促着。
顾逸看着被夺走的酒瓶,眼底最后一丝温和也消失殆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黑暗情绪,再抬眸时,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带着算计的弧度:
“既然穆小姐那边‘铁了心’,苏家这边‘乐见其成’,阻力太大。那我们不如……换个角度。”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残酷意味:
“从根源入手——说服沈逸‘放弃’。”
“放弃?” 苏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放屁!沈逸那个变态,他现在最惦记的就是穆婉!就因为她……”
他像是想起什么极为恶心的画面,声音都扭曲了,“就因为她挨打的时候不哭不求饶!用沈逸那变态的原话说就是‘够硬气,玩不坏,是他的天生玩具’!老子每次想起这话都想吐!妈的……沈逸小时候明明……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一句充满了不解和恐惧。
在苏明绝望而愤怒的咆哮声中,顾逸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带着一丝了然的残酷,缓慢而清晰地滑入包厢里粘稠的空气:
“沈逸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人渣模样,根源在于他三年前在蒙地卡罗的那场车祸。”
苏明怔住,隐约记得那场轰动一时的豪门车祸,当时只报道沈逸腿部受伤。
顾逸走到包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明,看向脚下璀璨却也冰冷的城市星河,声音如同来自深渊:
“那次事故,表面只是‘受伤’。”
他微微侧过头,霓虹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但内部的伤……让他彻底失去了做‘正常男人’的功能。”
“一个生理残缺、心理扭曲的怪物,你觉得他需要什么来填补内心的黑洞?用什么来证明他那病态的‘强大’?”
顾逸的语气充满了冰冷的剖析和讥讽,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品:
“只有最彻底的凌虐和掌控!看着他眼中‘不屈’或‘屈服’的生命在他脚下崩溃、求饶……才能让他感受到那该死的、扭曲的、来自阴沟里的‘征服感’!”
“这就是他变成虐待狂的根源。”
最后几个字,似冰冷的铁锥,狠狠扎穿了苏明最后的侥幸。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顾逸那句“凌虐”、“崩溃”、“征服感”在苏明脑中疯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