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那句冰冷的问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刺入空气。
苏悦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瞬间僵在地毯上。
身体凝固成一种滑稽又惊惶的姿势,沾泪的睫毛膏晕开一片狼狈的黑。
她的目光——或者说眼神——死死钉在穆婉脸上。
那份震惊毫无掩饰,瞳孔地震般扩大。混乱的慌张在她眼底翻滚,而最深沉的……是恐惧。
一种冰冷刺骨、几乎要穿透骨髓的恐惧。
她在怕什么?穆婉的眉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仅仅是对贴身助理真实身份的质问?
何至于让这位人前人后都光鲜亮丽的苏总监失态至此?
甚至连刚才精心表演的痛哭都忘了。
她只是像个被定格的玩偶,哑然地、茫然地盯着穆婉。
苏明炸了!
“穆婉!滚开!” 他一步跨上前,几乎是粗暴地用肩膀撞开穆婉,粗暴程度足以让晓妍惊叫出声。
他俯身,双手抄进苏悦的腋下,像拎一个失重的包裹,猛地将她从冰凉的羊毛地毯上拽起,安置在那张豪华的单人躺椅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猛地转向穆婉,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着双眼怒吼:“张助理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助理!情分不一样!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铁石心肠?!脑子里只有你那套狗屁规则?!”
苏夫人也蹙着眉头,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偏袒:
“婉婉,我知道你是担心悦悦身边人不妥。当初悦悦刚回来集团时,董事长是派人做过详细背调的。”她顿了顿,刻意放缓语速,目光在穆婉和苏悦之间逡巡,“这位张助理的父亲是老街坊老邻居,所以……格外亲厚。”
呵。穆婉心底嗤笑一声。
但,目的相同——施压、点化、让她“识趣”。
无所谓了。
她早已不期待从这群人嘴里听到什么有温度的话。
如今听着,只觉得像噪音。
她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像掠过水面的蜻蜓。
“哦,原来是故人之后,难怪苏总监如此护短。”
她语调平铺直叙,目光转向被晓妍死死钳住、脸色惨白的李助理。
“但,错就是错。承诺就是承诺。”穆婉的声音陡然转冷,冰棱般坠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尤其是我现在负责整合苏氏集团旗下多个项目。底下多少眼睛盯着?堂堂总监,言而无信,私相授受,偏袒无度……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苏总监觉得自己位置坐得稳?苏家在董事局的脸面还要不要?”
几顶精钢打造的“帽子”扣下来,精准无比。
苏悦的脸埋在苏明昂贵的西服面料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
再没有哭喊,只剩下绝望的啜泣,呜咽声在偌大的公寓里空洞地回响。
张助理见状,明白挣扎已是徒劳。
“穆总,”她努力挺直被压制得有些佝偻的背,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平稳,“我愿意跟您走。请不要……因为我的事,让总监难做。”
她选择了“牺牲”。
张助理“懂事”的表态,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悦伪装的一切。
“呜——” 她猛地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般的哭嚎,整张脸都埋进苏明怀里。
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苏明脸色铁青,眼神刀子般剐着穆婉。
苏夫人也抿紧了唇,目光复杂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再看向那个“深明大义”的张助理,最终落在穆婉那张冰冷漠然的脸上。
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他们什么也说不出口。
公寓里只剩下苏悦崩溃的哭声,和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
穆婉唇角缓缓勾起。
“张助理明白人。”
她抬眼,看向晓妍。
晓妍立刻会意,手上力道收紧,拽着张助理就往外走。
张助理踉跄了一下,没再反抗。
“告辞。”穆婉对着苏夫人和苏明,随意地颔首,连基本的眼神停留都没有,干脆利落地转身。
高跟鞋踩着昂贵的拼花地砖,发出冰冷规律的“哒、哒”声,节奏稳定得像某种倒计时。
“穆穆!”苏夫人急切地在身后喊道。
穆婉走到玄关,脚步微顿。冷硬的金属门框映出她轮廓分明的侧影。
她慢悠悠回身,眼神淡漠如看陌生人:“有事?”
苏夫人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几步上前:“明天……有个慈善基金会下午茶,在沈家旗下的‘云顶之汇’露台会所。你知道的,沈夫人……一直惦记着你。你也好久没见她了,陪她坐坐,聊聊?好不好?”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在差点被沈明丢进沈家那处臭名昭著、专为特殊“客人”准备的废弃西郊工厂之后,让她去陪沈夫人坐坐?谈心?
一股彻骨的寒意贴着穆婉的脊椎爬上后颈。
但她嘴角的弧度,却诡异地加深了些许,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表情。
“好啊。”
声音轻快。
一个月了。
她也确实该去“拜访”一下这位疼爱儿子的沈夫人了。
再不去“表个态”,那位沈家太子爷怕是又要约她去西郊的“私人收藏馆”谈谈“正事”了。
看到穆婉如此“痛快”地答应,苏夫人如释重负,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眉眼都舒展开来。
她甚至想上前一步,表现得更亲昵些:“我就知道你……”
话音未落。
穆婉已收回视线,转身推门而出。
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
空气重新变得顺畅。
和这群人呼吸同样的空气超过三分钟,她的胃就开始翻腾。
恶心感挥之不去。
铂悦公寓与穆婉的私人顶层复式之间有专门的空中连廊连接。
封闭的玻璃通道里,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霓虹夜景。
张助理被晓妍强硬地拉着往前走。
从苏悦公寓里的“牺牲”姿态,到越靠近复式入口,她的身体就越发僵硬。
恐惧像实质的藤蔓缠绕住双腿。
若不是晓妍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抓着她的小臂,张助理早就挣脱开转身逃跑了。
脚步拖沓地摩擦着玻璃地面,带出刺耳的摩擦声。
复式的安保系统无声滑开感应门禁。
冰冷的金属光泽和高级灰的冷感迎面扑来,与苏悦公寓刻意营造的温和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更像一个高度精密运转的堡垒。
晓妍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张助理带到宽阔的开放式会客区一角。
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外面如星河般的城市灯火。
“跪下!”晓妍猛地松开钳制的手,同时在她膝盖窝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速度太快,力量太猛!
“啊!”张助理短促地惊叫一声,膝盖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向冰冷坚硬的地板!
几乎是同一秒,旁边训练有素的佣人无声而迅捷地将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现代皮质高背椅推到穆婉身后。
晓妍走向恒温酒柜旁的开放式水吧台,几秒钟后,将一杯冒着蒸腾热气的顶级锡兰红茶稳稳放在穆婉手边的矮几上。
水晶杯壁滚烫。
穆婉坐下,姿态慵懒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她纤细的手指端起那杯昂贵的茶。
没有撇浮沫的动作,只有杯底轻敲在白瓷碟托上发出的轻响。
“磕。”
一下。
又一下。
清脆、规律,敲击在死寂的空气里。
每一下都像冰冷的金属锉刀,精准地刮在跪在地板上的张助理的神经末梢上!
监控系统细小的提示灯在角落无声闪烁。
穆婉从杯沿上方睥睨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
三年前在苏氏老宅监控室指控她挪用公款那份“义正言辞”、“证据确凿”的强势,此刻荡然无存。
只剩筛糠般的恐惧。
穆婉呷了一口茶。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
“想过会有这一天吗?”
这句话,像启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穆总!穆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张助理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四肢并用就朝着穆婉脚边的位置快速爬过来!
保养良好的手死死抱住穆婉穿着当季限量款高跟鞋的脚踝!
力道之大,让冰冷的金属鞋扣陷入她柔软的皮肤。
“当年我蠢!我被沈少爷忽悠住了!被那笔……那笔钱的尾款糊了眼!可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更没想到老穆总会受那么大刺激……被带去南非那个鬼矿场……还出了那样的事!呜呜呜……对不起!穆总对不起!我给您磕头!我给您磕头了!”
张助理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额头狠狠砸向反射着幽光的黑色大理石地板!
“砰!砰!砰!”
沉闷又响亮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复式空间里回荡。
血腥味很快弥漫开。
监控器静默地记录着。
几缕血丝从她破皮的额角蜿蜒而下,染红了一小块光洁的地面。
周围的佣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名新来的女孩脸色煞白,用手捂住了嘴。
晓妍则站在穆婉身后半步,眼神冰冷,像一尊雕像。
穆婉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别说这点额头上的血。
这三年在南非矿场安保处经历的非人折磨和几度濒死的绝望,哪怕让这个女人磕碎了脑袋骨,也弥补不了一丝一毫。
但她还是淡淡开口。
“够了。”
声音凉薄。
“这副鬼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我这里是什么黑社会据点。”穆婉的目光掠过张助理沾血的额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张助理猛地停住,血污混着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凄惨无比。
她啜泣着:“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您怎么罚我都行!我认!可是……可是……”
她猛地撸起昂贵的真丝衬衣袖子!
露出的手臂肌肤上,赫然是几道狰狞的、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痕!
最深的一道从手肘蔓延至手腕上方,虽然涂了药,但皮肉外翻,边缘红肿,竟像是完全没有处理,就这样暴露着!
创口渗出的组织液凝结成黄色的脓痂,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在雪白的真丝衣料上晕开一小片,视觉冲击力极强!
饶是几位见惯了场面的佣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眼底流露出明显的同情和不忍。
有人甚至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伤……还没好?”晓妍目光锐利,语气充满怀疑的嘲讽,“就这点皮肉伤?老穆总当初在南非的矿场……”她没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就在这时,角落一个端果盘的女佣小声嘟囔了一句:“张特助看起来……也挺惨的……”
另一个立刻附和:“是啊,她都认错了……”
尽管声音压得极低,但在这过分安静的夜晚空间里,依旧清晰可辨。
张助理的哭声似乎更委屈了,她下意识地收拢衣袖,试图盖住伤口,但血迹已经染污了袖口。
她低垂的眼睑下,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精光飞快掠过。
穆婉仿佛没听见那些私语。
她的目光在张助理手臂的伤口上停留了几秒,眉头轻轻蹙起,显得有些“为难”。
“倒是伤得不轻……呵。”她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看来沈明那边,下手也没什么分寸。”
她顿了顿,手指在光滑的瓷杯壁摩挲了一下。
“三年前的事……确实不全是你一个助理的责任。”
张助理的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难以遏制的、强烈的希冀!
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听穆婉接着用仿佛“让步”的语气说:
“既然伤这么重……这两天就留在这边‘好好休息’吧。”
她朝着晓妍抬了抬下巴:“晓妍,把我带回来的那批特罗凯尔生物愈合凝胶拿去给她用。让她用我的专属医生开的处理方案,必须用到伤口完全结痂。”那是一种顶级医疗机构特别定制的、用于紧急处理特殊创伤的天价凝胶,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张助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重重磕头:“谢谢穆总!谢谢穆总!我一定好好用药!一定!”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穆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佣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浑身虚脱、却又带着一丝莫名欣喜的李助理,将她带向准备好的客用套间方向。
等脚步声消失在前厅,张秘书立刻俯身靠近穆婉,眉头拧成川字,压低了声音:“穆总!那女人分明是故意的!她用苦肉计!那些伤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好的……”
她话没说完。
穆婉端起茶杯,借着杯中深红茶汤的水面,反照出自己嘴角那一抹精心计算过的、冰冷而狡猾的弧度。
“嘘——”
她放下杯子,抬起眼看向晓妍。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放过对方的“慈悲”,只有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后的沉着和……残忍的戏谑。
“照我说的做。”穆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她安心‘养伤’,凝胶一瓶一瓶定时给她送。同时……”
穆婉嘴角的笑意加深,像淬毒的刀刃。
“24小时盯紧她住的那间套房。所有接触过凝胶的物品,接触过的药棉……在她‘痊愈’之前,一样都别给我丢了。”
“我手里这个‘伤’,养好了,才有价值去跟沈夫人好好‘谈心’。明白吗?”
晓妍瞬间领会,眼底的怒火被冰冷的算计取代,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同样冰冷的弧度。
“明白,穆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