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弹车内，沉凝如死水的空气几乎凝成实质。
沈逸的手如同铁钳般箍着穆婉的下颌，眼中翻腾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混合着刻骨的欲望，死死锁住穆婉的眼睛。
他脸上那残忍而兴奋的笑容扭曲着，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迫切和赤裸裸的威胁：
“猜猜看，我现在要带你去哪儿？”
他期待着穆婉那张完美面具上能出现一丝裂痕，一丝恐惧。
穆婉被迫仰着头，脖颈的线条紧绷，呼吸被钳制带来生理性的不适，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镜面，清晰地映出沈逸的癫狂。
她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声音带着被打压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西郊工厂。”
准确无误地报出了那个令她曾经历致命危机的工厂地点。
沈逸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瞳孔剧烈收缩，那里面翻腾的兴奋瞬间被错愕和一丝被窥破隐秘的惊疑取代！
指间力道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他喉咙滚动，难以置信地盯着身下女人过分平静的脸，“你……你真的一点不怕？”
那里曾是他精心编织的狩猎场，他亲手将猎物的恐惧刻在每一寸冰冷管道上！她怎么可能不怕？！
穆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
她抬起那只未被禁锢的手，轻轻抚平被他暴力拉扯而褶皱的前襟。
这个动作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梳理羽毛般的悠然。
然后。
她微微偏头，看向沈逸那双因为错愕而暴戾稍退的眼睛。
嘴角，竟然缓缓地、刻意地，向上弯起。
勾勒出一个在沈逸眼中，充满无尽挑衅与掌控意味的笑容。
“怕。当然怕。”
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蛊惑的轻柔。
“不过……”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在那之前，沈总不介意，先陪我去个地方喝杯咖啡‘聊聊’吧？”
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看着穆婉这反常的、近乎主动的姿态，沈逸心底的疑虑和一丝被挑衅的暴怒瞬间压过了原先的掌控欲和施虐兴奋。
怕？
她的眼神和笑容里，哪里有半分怕的影子？！
这该死的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那个地方更可怕？！
巨大的好奇像毒藤一样缠住了他。
沈逸嘴角再次扯开，这次的笑容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彻底的轻蔑。
去就去！
一个被他家族牢牢捏在手心、前段时间差点死在那里的猎物，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玩出什么新花样？
他倒要看看，这张冷静得可恨的面具下，是不是也藏着濒临崩溃的裂纹！
他不信。
也不屑。
“开车。”
沈逸松开钳制穆婉的手，声音冷硬地对前排司机下令，重新坐直身体时，牵扯到后背的伤处，他眼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目的地不是沈逸预料中戒备森严的私人会所，也不是穆婉自己的地盘。
而是闹市核心区一座极具设计感的玻璃大厦顶层——“经纬度”共享办公空间&咖啡厅。
这里号称城市创意青年的新据点，开放的空间里满是自由职业者和新晋创业团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磅礴的天际线景观。
空间中心挑空区域，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型演讲台，经常会有小型分享会或新品发布活动。
此刻，台上站着的并非商业精英。
是一个戴着夸张黑框眼镜、穿着印有神秘几何图案T恤的年轻男人，正对着麦克风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什么。
他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展示着一张极度复杂的资本市场运作流程图。
穆婉和沈逸在吧台点了咖啡，在小圆桌旁坐下。
沈逸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周围形形色色、穿着随意、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或激烈讨论的“创新人士”，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鄙夷。这种地方，就是蚂蚁窝，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然而。
当服务生将两杯意式浓缩放在桌面时。
台上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穿过空间里并不吵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入沈逸耳中：
“……资金方A为了掩盖某个惊天丑闻，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太子爷’洗白声誉，联合二级市场庄家B，精心策划了一出连环局……”
沈逸端起咖啡杯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那声音在继续：
“……先是制造某个标的的负面假消息，利用信息差打压股价……”
“……再通过关联影子账户分批逢低吸入……”
“……时机成熟，搞一出‘力挽狂澜’的收购大戏！把这家被他们亲手‘打残’的公司，包装成被他们‘及时解救’的投资对象！通过拉高股价、市场吹嘘来套现，抹平前期打压时亏空的资金……”
“……啧啧，最绝的是，这中间还掺杂着‘为兄弟两肋插刀’、‘为红颜冲冠一怒’的英雄戏码！硬是把一个冷酷无情的资本掠夺案，包装成了有情有义的商界佳话！连‘太子爷’早年在国外因为玩得太嗨导致永久性功能损伤的秘密，都被这波‘光辉形象’给洗刷干净了……”
噗！
沈逸手背瞬间青筋暴起！
他几乎要将手里滚烫的浓缩咖啡杯硬生生捏碎！
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那个故事！那些细节！那资本运作的手法和动机！尤其那“永久性功能损伤”几个字，像淬毒的针尖狠狠扎进他耳朵里！！！
台上那人讲的故事，人物名字他闻所未闻（“创世资本”、“王少”），但那内核——那层层剥开的、将他和他家族当年那桩最隐秘、最得意的资本操作，以及他最引以为耻的秘密，用极度讽刺和添油加醋的方式公之于众的手法！！！
一股狂暴的戾气瞬间从沈逸脚底直冲头顶！
他豁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大手直接伸向桌子边缘，就要将那沉重的实木小圆桌掀翻！连带上面的咖啡杯砸向那个该死的演讲者！
“我劝沈总……”
一个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笑意的声音，像一股冰水般在沈逸耳边响起。
穆婉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
她并未阻拦，只是微微倾身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只有沈逸能听见：
“……现在动手，岂不是在对号入座，把‘此地无银三百两’打在公屏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精准地扎在沈逸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上。
沈逸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猛地转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穆婉。
只见她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浅淡、极其疏离的笑意。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倒映着他此刻因为暴怒而扭曲的面孔。
那不是轻蔑。
那是一种完全剥离了情绪的、纯粹冰冷的观察和……掌控！
像猎人欣赏掉进陷阱的困兽！
沈逸胸腔剧烈起伏，呼吸沉重得像濒死的野兽。
他强行压下那股摧毁一切的冲动。
身体因为极度压抑而微微颤抖，坐了回去。
声音如同从冰窖深处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个……是你安排的？”
不是疑问句，是确切的指控！
他终于明白了穆婉反常的“邀请”！根本不是什么谈判前的怀柔！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当众凌迟！
穆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甚至微微侧身，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个依旧在台上激情四射剖析“王少”人格的年轻男子。
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探讨”意味：
“沈总觉得这剧本演绎得如何？结构清晰，逻辑链完整，情绪渲染到位。”
她优雅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若有失实之处，沈总大可指出，我很乐意让他们‘改进’。”
改进？
改进什么？！
改进如何更精准地羞辱他？！如何更恶毒地嘲讽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穆婉！！”
沈逸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额角太阳穴突突狂跳，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掌心几乎要被指甲戳破！
如果不是身处这该死的、全是人的公众场合，如果不是那悬在头顶的利剑——那个该死的演讲者！
他绝对会立刻将她拖出去，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以为搞这么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就能威胁我了？” 沈逸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颈后喷吐信子，充满了致命威胁。
他沈家有的是钱！有的是手段让一个不知死活的UP主闭嘴消失！
穆婉放下咖啡杯，瓷器与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止这个。”
她微微前倾，直视着沈逸即将喷火的双眼。
“城市所有活跃财经频道的UP主、自媒体大V、头部财经论坛的意见领袖账号，过去七十二小时，我都已经‘友好接触’并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手里的稿件储备很充分。”
看着沈逸因窒息而骤然收缩的瞳孔，穆婉语速不变：
“当然，沈总财大气粗，也完全可以花钱把他们‘扭转’回来。”
她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锐光一闪而逝！
“但我联系的不止线上。京市三家最具影响力的纸媒财经版主编，我昨天刚和他们喝完下午茶。”
“五家顶级娱乐八卦工作室的狗仔队头子，手里也拿到了一些更有趣的——带图的爆料。”
“还有……几个专门做深度金融内幕揭露的付费情报订阅频道……”
穆婉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动作优雅从容。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设定的定时器还在运作……”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息的流动，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沈逸心上：
“关于沈总您是如何‘自编自导苦情戏’转移市场注意力，以及您那些‘不太方便公开谈论’的个人……特殊性……就会有无数精心编辑好的图文稿件、数据包、匿名信……通过您所知道、以及您所不知道的所有渠道——社交网络、加密电报群、私人邮箱、匿名印刷品、甚至海外服务器——全面引爆。”
她顿了一秒，眼神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切割着沈逸最后一点侥幸：
“想想看，当寰宇集团那几位只讲‘规矩’和‘声誉’的海外元老级董事，收到一封详细介绍沈家继承人如何玩弄资本市场、并用自己身体‘不便’来转移视线的匿名信时……”
“当您最想维护的‘英明’形象，彻底碎成渣滓，成为整个上流圈子和资本市场的笑柄谈资时……”
“沈总的股价，还能像今天这样‘坚挺’吗？”
“沈氏继承人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哦，对了，您最敬爱的父亲……沈老先生的心脏，怕是承受不起这样精彩的‘反转剧情’吧？”
“你想怎么样！！”沈逸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虽极力压制，却带着濒临疯狂的嘶哑！
巨大的恐慌第一次压过了暴怒！
这个该死的女人，比他想象的狠一万倍！恶毒一万倍！她捏住的，是他最在意的命脉——面子和继承权！是沈家屹立不倒的根基！
家族绝不会容许一个身（心）有“残缺”（无论生理还是道德）并且沦为笑柄的继承人存在！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兄弟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穆婉看着沈逸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屈辱，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
她身体坐直，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而极具压迫感：
“很简单。”
“收起你那套恶心的把戏。”
“离我远点。不要出现在我视线能及的任何地方。”
“当然……”她的眼神如同冰锥，直刺沈逸心底深处，“也包括西郊工厂。”
“还有。”
她微微倾身，语气加重：
“如果让我知道……”
“你再带着任何一个人——无论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满足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癖好——踏进那个地方……”
穆婉的声音斩钉截铁：
“那么，不需要等到第二天。第一轮引爆信号，会在你踏进去的同一秒钟发出。”
“沈总尽可以试试……那些被我买通的渠道，有多‘敬业’。”
沈逸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颓然靠在椅背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绷带，剧痛与心头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虚脱。
他身体细微地颤抖着，所有的嚣张气焰都被这无形的信息核弹彻底碾碎。
恐惧。
纯粹的、巨大的恐惧。
像冰冷的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但他想不明白！
那个秘密……知道那件事的人屈指可数！都是沈家最核心的心腹！连他母亲都只以为他是为了家族名声自己搞出的苦肉计！
不可能有人泄露！
除非……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影子瞬间划过沈逸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抓住穆婉的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
声音嘶哑而急切，带着强烈的求证欲望。
“……是那个家政公司调到我妈秘书室做保洁的……那个女的？！”沈逸大脑飞速搜索着记忆碎片，“是不是……叫……柳红？！”
他像抓住了唯一的线索！
只有这个能接触到日常信息、却又被所有人忽视的“背景板”角色，可能在某些角落无意间听到点风声！
穆婉的心跳在听到“柳红”这个名字时骤然漏了一拍！
柳红！那个在沈夫人秘书室走廊里默默擦拭垃圾桶、眼神躲闪、却在她一次刻意“遗落”的旧手机里被植入监听程序的清洁工！
她不能连累柳红！
任何一点被沈逸揪住的苗头，都可能让那个可怜的女人悄无声息地消失！
穆婉面上纹丝不动，甚至在沈逸锐利的审视下，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仿佛觉得他荒谬的弧度：
“柳红？”
她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评价一个不相关的人：
“沈总太高看她了。一个做深度保洁的，每天接触的不是灰尘就是消毒水。你所谓的‘惊天秘密’，在她耳朵里，可能还不如哪个高管办公室又换了一套新沙发的八卦更有趣。”
穆婉端起咖啡，视线越过杯沿，平静地看向暴怒边缘的沈逸，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的阶层，够不上那个级别的信息。”
沈逸眼中的疯狂锐气被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打散了一丝。
穆婉的话……似乎有道理。
一个底层清洁工，怎么可能接触到他和他父亲那个层面的核心运作？确实荒谬……
恐惧被巨大的疑惑和愤怒重新填充。
不是柳红，那还能有谁？
那件事做得极其隐秘，所有参与者现在都身居高位，忠诚可靠（至少表面上）。
那么……
另一个模糊的、沉寂许久的人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突然无比清晰地再次闯入沈逸混乱的意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瞳孔深处那抹被刻意掩埋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极深恨意的惊惧，骤然被点燃！
难道……是他？！
沈逸周身的气场，如同被冰封般。
彻底凝固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