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地下室的停尸间内，十多具遗体整齐地陈列着。
顾逸走进来时，穆婉正在为陈宇擦拭脸上的血迹。
来通报的人说，她在闹。
可她分明没有闹，甚至，她很安静。
她只是端了一盆水放在一旁，然后拿着浸湿的毛巾，一点一点地擦去陈宇脸上的血污。
很快，陈宇的脸就被擦干净了。
穆婉便又洗净毛巾，开始擦拭陈宇的手。
"我不能让他父母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低声说着，声音很轻很轻。
但顾逸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他微微皱眉，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这不是明智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这条危险的道路，他们都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
陈宇能够理解，他们无法带他回去。
更何况，虽然现在只是春天，但天气已经转暖。
他们一路疾驰而来，都用了整整五天时间。如果她要送他回去，就算日夜兼程，恐怕也要近五天才能抵达海城。
五天时间，陈宇的遗体恐怕已经开始腐烂了。
对陈宇的父母而言，如果要亲眼看到儿子遗体腐烂生蛆的样子，那不如不看！
但穆婉只是细心地擦干净陈宇指缝里的血迹后，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我知道顾总在担心什么。我已经问过法医了，只要将肉桂、鼠尾草、山苍子等研磨成粉，涂抹在遗体表面，就可以在短时间内保证遗体不腐。"
顾逸的眉头紧紧皱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法医。
只见法医点了点头，说："如果在棺材内再铺上一层石灰，可以保证遗体半个月内不腐。"
半个月，足够她回到京都了。
顾逸了解穆婉的性格，她认定的事，没人能劝得动。
于是他微微皱眉，沉声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了。"穆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官商勾结一案牵连甚广，顾总还得在这里主持大局，查清真相，还民众一个公道。"
但即使她的语气如此平静，顾逸还是听出了异样。
他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只见她在擦干净陈宇身上的血污后，站起身朝他走来。
她看着他，伸出手："还给我。"
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顾逸自然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心口一丝细微的疼痛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强烈。
他最终还是将那枚钥匙扣放回了她的手里。
穆婉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这枚钥匙扣已经被鲜血浸染成这个样子。
这都是......陈宇的血？
眼眶瞬间红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扣收好，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陈宇身边。
顾逸清楚地看到她强装的平静差点崩溃，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陈宇的手指都擦干净了，连指甲缝里都看不出半点血迹，穆婉才站起身，向法医行了一礼。
陈宇身上的衣服也需要更换。
这种事，自然是法医更有经验。
法医明白穆婉的意思，当即回了一礼。
穆婉这才端着满是血水的水盆走出停尸间。
她端着盆往后院走，将一盆血水倒入花坛的泥土里，然后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清洗水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因为她知道，顾逸就跟在她身后。
顾逸也知道，穆婉一定发现了他，否则她不会连一个侧头的动作都没有。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等她洗干净水盆，又洗干净手中的毛巾，然后转身往回走。
他想着，等她转身时，总不能再对他视而不见了吧？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刻意忽视了他。
即使目光从他身上掠过，也没有丝毫停留。
就好像，他只是空气一般。
终于，当穆婉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忍无可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
回应他的，是她极其冷漠的声音。
顾逸眉头一皱，看着她冰冷的侧脸，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怪我？"
怪他没有把陈宇救回来？
可她明明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他已经让陈宇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
他不知道陈宇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为了救陈宇，他不眠不休连夜赶到北山，差点死在那些黑帮的枪下！
他也受了伤，肩上、背上、胸前，伤口深可见骨！
他的三个兄弟，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砍断了整条左臂，从此成了废人！
他也难受，他心里也不好过！
可到头来，她非但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反而要把陈宇的死怪在他头上？
穆婉依旧目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
声音，也依旧平静："我知道这次，是陈宇主动请缨。我也很感谢你，拼死把他带了回来。"
她没有怪他，说到底陈宇的死，只能怪到她自己头上。
如果不是那一天，她感动得昏了头。
如果不是她说，只要他一日不放弃，她就不会离开他。
如果不是她非要和陈宇在一起，他又怎么会卷入这么多麻烦，又怎么会永远留在北山？
所有的祸事，都是因她而起，她有什么资格怪顾逸？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释怀罢了......
明明顾逸是陈宇的上司，明明只要他一个'不'字，陈宇就不会死......
只是这些话，穆婉不知道该如何说给他听。
她只能冷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自己的手从顾逸手里，一点一点地抽了回来。
"防腐的药物法医那边有现成的，棺木也已经准备好了，等陈宇换好衣服，我就出发。"
说完，她大步离去。
只听身后传来顾逸略显颤抖的声音："就不能，再等两天？"
只需要两天，他就能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能陪她一起回去！
也许是顾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她从未听过的异样，让穆婉的脚步微微一顿。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回头看他。
淡漠的声音说道："不了，陈宇的家人还在等他。"
所以，她要早一点送他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