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加尔特领,齐格鲁特城
作为一个领地内最主要且最大的城区,齐格鲁特城内的状况却比那些散落在领地其他区域的镇子好不到哪里去,所谓的避难也只是提供几天温饱,然后那些被带来的平民就会送去其他地方。
而现在被派去带领新一批“被救者”回来的教廷侍卫和领主整整一晚都没有回来的迹象,这让在齐格鲁特城驻扎的法纳神父开始感觉有一丝不安。
因为他也已经带着教会前来取人的部队以及负责查验人群中隐藏的魔法师的仪器站在这里一个晚上,如果两个人无论哪个都还是没有回来,他身后的士兵甚至可以考虑让他当场人头落地。
虽然现在的确是寒灾时期,可是持有神之祝福的佩剑也不会被寒冷所侵扰啊,又或者他们被野兽和那些刁民袭击?
无论哪种,这次寒灾米德加尔特领上供的成年男性和妇孺估计会严重不够,这不仅关系到神明是否会发怒降下神罚,还关系到他能不能之后几年被调到更舒适的地方。
这破地方,狗都不呆。
只是他不知道,在齐格鲁特城外的山上,伊戈尔正在他们远处的视觉死角以他们作为讲解蓝本给魔法师解释情况顺便对好口供。
“那些就是来接收那些所谓避难者的部队。强迫镇民去避难是每次发生寒灾时教会直接下达给每个领地的命令,但实际上就如同你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样,那些人去进行所谓的避难后就再也没回去,就连各地领主也不知道后来他们被送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伊戈尔抿了抿已经被寒风吹裂的嘴唇,“如果这次寒灾没能上缴足够多的人数,那么下一次寒灾来临教会要求的人数就会增多到更加夸张的地步。”
“那么多的人,也需要吃喝,如果你所说的全部正确,那他们需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的可能性更大。”
魔法师看着外套破烂不堪因此有些哆嗦的对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火焰往对方的方向贴近一点。
“不,不需要,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我非常凄惨的样子,才能被他们确信我们的确遭到了猛兽袭击。”其实不知道是由于寒灾的影响还是魔法师身上又哪一种奇异的魔法,伊戈尔感觉自己是第一次没在森林中听见连绵不断的狼嚎。
别说野兽了,这一晚上的行程平静得就像是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连只鸟都没有振翅过。
“说起来你怎么想?直接大摇大摆跟着我进去肯定是不行的,要不也给你衣服弄几道口子……不过感觉你好像都不会因为寒冷有什么变化。”他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尖,为了演戏演到极致,他们还特地绕了一大圈把马给放了,希望它老马识途能够自己跑回城市附近。
“我可以隐身,只不过不会有任何痕迹,包括脚印。”魔法师低头看向二人的来到此处时的足迹,虽然已经被开始略有融化的冰雪遮掩住大半,但她明显依旧不满足于此,抬手挥动化作的清风将痕迹吹平,“连这种善后工作也不需要,但你不会魔法的话也确定不了我的位置。”
“听上去你怎么还反过来担心我疑心病犯了以为你跑了的情况,你自己认可这是一场交易的。”
“不是,哪怕你这么信任我,但人类、你们依旧会对看不见任何踪迹的事物产生恐惧。昨天夜里的他们就是这样……而且学习魔法对你没有坏处。”
“行了行了,这也算是一次你的展示机会。如果你的隐身能骗过门前这些人和教会的检测装备进入城内,那么你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可以直接向城里所有人证明。”伊戈尔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兴奋地说道,“你真的能做到吗?据说还没有哪位魔法师能骗过教会的检测呢!”
“……”
“等下,你人呢?别现在就隐身啊!”
轻微到甚至会眨眼间就被忽略在风声中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伊戈尔只能苦笑着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地朝山下走去。
“古辛子爵!太好了看起来你没什么事!”法纳神父欣喜地看到“一瘸一拐”走到城门口的领主阁下,对方全身的衣物已经被撕裂成几乎只能称为布条的状态,而且身上也留有明显的“冻伤”和“血迹”,“你们是遭到野兽袭击了吗!?那那位教廷侍卫……”
“很抱歉,我看见他为了躲避而跌落山崖,被山下的巨石捅穿了身体,等稍晚些我会组织人马将他的尸体带回并回归神的怀抱。”领主阁下一脸“悲痛”地说明情况,“可是我们走过了几乎所有有记录的领地内镇子和村庄,所有人不是被野兽袭击而死就是已经死于寒灾的侵袭,恐怕是无法满足教会的要求了……”
法纳神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但对方的表情如此“诚恳”,这个破败领地的状况也是人尽皆知,得到这样的答复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可是领主大人,如果你们无法交付出我们要求的避难人数,甚至连一个人也没有,那么我们就必须要带走城内的居民了。”然而在法纳神父身后,教会士兵部队中疑似队长的人物却突然插嘴,紧接着便是一阵嘎嘎乱笑。几位士兵开始明目张胆地用肮脏的眼神打量起原本只是来凑热闹或者路过城门口的普通居民,让他们不得不低下头躲避那些视线。
“不不不,队长大人,我想这还是违反了教会的旨意,我们是绝对不能对领地内城市的居民动手的!”法纳神父连忙上前试图阻止接下来的话头,却被对方直接一脚踢翻在地。士兵们又是一阵乱笑,如同发情的公鸭。
“反正也就是个穷乡僻壤,城里和其他地方的人也没有区别,教会需要这些人数来证明你对庇护他们远离寒灾的决心啊,领主大人。”队长摇头晃脑地走到领主面前,“你也不想让教会知道,这里的居民大部分不信仰我们的神,甚至对此非常不满吧?”
“啪!”
清脆的爆裂声从对方的头颅处响起。
他的头炸成了一片用鲜血、脑()浆、肌肉组织和骨头碎片组成的粘稠混合物。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数秒后,士兵们才举起武器,但他们在下一刻他们也落得了一样的下场。
“不……”这时领主——不,是伊戈尔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动手!”
瘫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神父腿间已经开始渗出腥臭的液体了。
“他和他的人在威胁你和你的人,教会是你我的敌人,让他们活着只会引起更大的动乱。”黑色的影子轻轻地“飘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直到这时它们从空气中浮现并重组出了魔法师的身形,魔法师才又一次物理地被伊戈尔观察到,“根据以上的信息结合,我认为杀了他们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是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所以,他也不能留。”她碧蓝色的双眸垂下,无感情地对着法纳神父说道,“你说了,他也是教会的人。”
“我……我可以帮你们作证!就说他们整支队伍都被雪崩埋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对你们还有用!!!”法纳神父立刻向后退去,“仪器没有用吗!?你不是魔法师吗!?”
是的,无论是不是隐身的状态,这仪器一次也没有响起过。
不,实际上也有对方太强了这东西根本探测不出来的可能……伊戈尔只能强压住心里那股不适,“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杀他好吗?”
“对的对的!你看领主大人都说了——”
“我不理解其中是否有正常的逻辑,他现在所说的只是单方面的说辞,若是让他回到教会,你所害怕的消息依旧会被泄露出去。”
“我不走了!我就……我就留在这!我不会去教会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领主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你领地里那些不认同教会的人我可是一个也没说出去过啊!”
“伊戈尔——”一名棕发短发、周身脏兮兮的少年此时因为死死拉住一匹马——是刚刚被他们放跑得那匹——的纤绳企图让它停下而被迫狂奔着向他们冲来,“我看见它就知道你回来了但是现在快躲开啊啊啊!!!”
不知是由于受惊还是别的原因,无视所有感觉就只顾着向前奔跑的马匹最后还是冲撞上了已经七零八落冰冷的士兵尸()体后才停下来。
顺便把他们原本还算完整的身体部分也踩踏出了朵朵血花。
“……我觉得,我们可以以马匹失控导致他们出意外而死给这件事下定论了,从某种意义上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萨米特!”
“比起数落我你不应该数落那个把他们弄死的家伙吗!?”萨米特委屈巴巴地扫视了一圈,居民们因为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自发地聚集、围成了一圈开始窃窃私语,“这附近的居民我都认识,肯定没有这样的家伙!”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我们得想办法,至少回领主府再想办法说明……”
“走出去不就行了吗?”魔法师环视了一圈,“直接走出去,不就可以回领主府了吗?”
“怎么走?这么多人看着!你刚刚——”
“抱歉请让一下。”魔法师走近其中一位居民,“我们要回领主府。”
“……伊戈尔,她是不是天生——”
那位居民让开了,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眼中闪烁着恐惧与某种隐秘的冲动。
“神!这才是真正的神!”人群中不知谁爆发了一句欢呼,“我们的神,它一定是来推翻教会的!”
越来越多的杂音开始响起,那些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居民,那些或许早已忍受不了的人们,他们开始向她抛洒激情和狂热。
但紧接着却被魔法师冷冰冰的语言重新降至冰点:“我不是什么神,我只是一个在履行我和伊戈尔之间交易的魔法师。既然他判断我刚刚的行为有失误,那么我刚刚所做的事情就是影响了我们的交易,我需要做出补偿,这些都和你们的诉求无关。”
“我没有理由和必要成为你们的神,这都和我们的交易无关。”
“和……这个领主!?凭什么!?你不知道他是违背婚约的恶心女人私出!你也不知道他的外祖父曾经怎样压榨我们!?为了建那座领主府,我们被他外祖父的士兵强迫在寒灾时上山徒手采集魔法石用来给他的房子供暖!我们得到了什么!?一身的伤痛和不够一顿饭的薪酬!?”
萨米特立刻转头企图先安抚伊戈尔的情绪,但魔法师的话又一次快过了他们的反应:“所以,这和与我交易的伊戈尔有什么关系?”
“啊……啊?”
“我不认识他的母亲和他的外祖父,我只知道他希望我的帮助以求做出改变,因此我们达成了交易,因为做出的改变也许也可以达成我的目标。”碧蓝色的眼眸映出中年男人满脸写着无法理解的表情,“如果你们要感谢反对教会的人,你们也应该感谢他才是,因为教会是我们交易的潜在敌人也是他告诉我的事实。如果仅因为你不满于我的回答从而打算引发争端,那么你的下场并不会比现在地上这些尸()体好到哪里去。”
“所以请你和你的朋友让开,这位先生。”
人群逐渐散去,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但是打量她身后的伊戈尔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索的疑惑。伊戈尔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包围的人群不再行成阻隔才快步走上前,拉着魔法师离开。萨米特看了看还有些晕头转向的马匹,只能叹了口气一起跟上。法纳神父瞪了一眼还在好奇盯着他的居民,赶紧眼巴巴地跟了过去。
“……就如同他们所说的一样,领主府里比较温暖。你可以把外面那件长袍脱了,不然出去容易着凉。”似乎是回到了较为熟悉的环境才让年轻的领主缓过劲来,“……我其实没觉得你完全做错了,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其他居民,但是……别在众目睽睽的时候动手。”
“还有神父……他最起码可以帮我们挡一挡教会的搜查,下次动手的时候也记得要留一线……”
“……还有就是,你其实不用帮我说话的,我早就——等下你里面什么都没穿吗!?”
“伊戈尔你在叫什么!?遇到什么事了吗!?”萨米特在刚靠近领主府大门口时就看见大门被砰得一声用力关上。过了半晌才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回话声:“萨……米特……帮我去问问谁家还有多余的……女性……贴,贴身衣物……”
萨米特和后面赶来的神父:“啊?”
紧接着就听到那位魔法师的回话:“……其实,我可以变。”
“可以变你早说啊!不对早变啊!”
“穿太多衣服不会影响行动吗?而且不是你说把外面衣服脱掉防止着凉吗?”
好吧,听着这天真无邪的对话,伊戈尔感觉之前那两次突然袭击造成的不安感莫名其妙扫去了一大半。
也许她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而且极度不可控的怪物,但她也是真的过于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