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巨鹿仍旧与自己对峙着，不，又或者现在只是塔纳托斯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暴怒地使用着力量，将周围的一切砸的粉碎，又在下一刻恢复如初。
他有些力竭，又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他不愿意相信那个可怕的猜想。即使只是面前这个记忆构筑的物体的只言片语，通过这些再加上他思维不可控制的补充，他便得出一个对于他而言恐惧万分的结论。
王，他唯一称得上真正的家人。实际上并不需要他。
即使理智一遍遍告诉自我，这不过是认知紊乱的结果，过去的王不会对他说谎，说谎对于拥有共感权能的他和王而言毫无意义。
可是，这种恐惧感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压抑，他只能一遍遍挥舞镰刀，企图证明自己的烦躁不是无理取闹。
是的，他明明自己比谁都清楚，不确定的感受是最大的恐惧的源头，正因为无法观测无法定性，那种感受才无法真正被消除，直到仅仅只是自然的变化也叫人浑身颤抖。
最终他跌落到了地面，脸朝依旧是深夜的天空。那些雪白的建筑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无边界也没有实质的世界、他与那只巨鹿。
一切彻底空白了。他早就应该想到的，祂对于世界的感受……也不外乎如是。
祂，她，无论是怎样的面貌，都不需要——
精神世界中漆黑的夜空突然变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一滴滴如同雨水般向地面落下。断角的巨鹿抬头望去，它的眼中似乎有不解和悲伤。
那些黑色的“雨水”，有些从巨鹿古铜色的皮毛上划过，有些滴落到塔纳托斯的脸上，留下数道黑痕。它们在地面上积起水洼，又逐渐覆盖所有的地面，行成一片黑色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湖泊，巨鹿在其中站立，而塔纳托斯却被“湖水”托举着。
“湖水”的温度不像雪花般那么寒冷，塔纳托斯此时才后知后觉般想起，在那个被弱小人类称为“维娜”的个体打破关押烈焰与光明的枷锁、降下温暖的雨水前，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可以说是温暖的水温了。
鲁帕特联邦的海水也是冰冷刺骨的，里面充斥着风暴与鱼类腐烂的味道。撒卡巴迪帝国贝拉湖的湖水也是不论昼夜散发着布提斯的敌意，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厌恶。
只有此时此刻，他才堪堪回忆起，无数个白昼与夜晚之前，在夜晚还没有那么漫长之前，他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类，蜷缩在最深的黑夜凝聚出的生命怀中，那里却是最终也最安稳的港湾。
那些碎片似的记忆一点点扎进几千年来日渐麻木的心中，一旦冷静下来仔细翻阅，更多的悲痛却从那里涌出。
似乎由于这里是精神的世界，他的身体真的裂开了一个大口，里面开始翻涌出黑色的、他的情感与精神化作的液体，开始与周身无穷无尽的“湖水”融合在一起。
直到某个重物“砰”的一声，打破了他身旁的湖面。黑衣黑发的女生在“湖水”中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方式稳住身体。巨兽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颅将自己的残留的独角向他们伸出，才让她抓住，能保证自己的口鼻在湖面上。
“塔纳托斯，我们看你到现在都没醒过来所以自作主张了。不过额……你看起来情况并不好。”维娜将一只手臂分出试图将他拉住，然而在触碰到他的衣服一角时，他的长袍也融化成了漆黑的流体，与“湖水”融为一体。
塔纳托斯怔怔地看着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女生，突然感到有些想笑，甚至感到全身轻松了不少，那种几乎要将自我融化的悲伤又像是不复存在了一样。他稍微倾斜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的身体也一样落入这“湖水”中，并拉住了维娜的手。顺便重新塑造了一件长袍覆盖在身上。
仿若无穷无尽的黑色雨水也在这瞬息之间停下了。
“这便是我们三个，三种完全不同的权能的力量共同计算出的所谓最好的未来。”巨兽又往前走了几步，示意二人来到自己的头顶，待他们坐稳后才重新摆正脑袋开始说道，“所有生命的身躯与精神融为魔力，在无尽的黑夜里循环往复，这便是真正的没有纷争的世界。”
塔纳托斯看着这一片漆黑的世界，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说不出话。
“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计算。正是因为想反抗这所谓的最好，便是祂创造出你们真正的原因。”古铜色的巨兽载着他们行走，那黑色的“湖水”对它的行走没有任何影响，“祂注意到，真正占据大部分数量的生命不可能主动达到这种融合，他们的种族之间、个体之间必定产生某种联系，而联系带来的也不一定是坏处。”
“所以，王想参与这种联系？”男性青年喃喃地说道，“或者，让所有最初生命参与这种联系？”
巨兽微不可查地甩了甩尾巴：“当然，发现这一点的不只是祂，或多或少的最初生命都尝试过。只不过，最终要么像我一样因为力量失控而被吞噬，要么像其他至今仍存活的那几位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神。”
“但我们不是神，哪有神遵从自己愚钝的本能只会互相吞噬呢？”它叹了一口气，“真正的参与便是与他们一起咽下土地的馈赠，与他们一起奔跑和战斗。所以，我相信所谓的阻止所有不必要的纷争，肯定不是指任何的战斗，为了活下去而制造纷争，这并非出于生命的本源，却是为了生存所做的不得不非选择。”
“……但，也许可以换一种思路。”塔纳托斯此刻接下了它的话语，“例如帮他们找到足够的食物，这样纷争就自然而然不再出现了，但人类的社会更加复杂，想要解决纷争，我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了解他们。”
“是的，所以小小的新生的记忆，希望你不要对祂的不负责任感到憎恨，祂也并非不想要告诉你，可是连祂自己也未能保证自己已经完全学会。将你带到人类面前，让你如同你旁边这位一样进入人类的生活已经是祂最后的力量办到的事。”巨兽蹄下的黑色液体在谈话间开始退去，而它自己也逐渐变得透明。
“塔纳托斯，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曾陷入何种困境，祂也必定不是将你们以及其他最初生命视作可有可无的工具，恐怕现在的祂也多少期望着能共存的可能。所以，我希望你能保证，至少你还在的时候，不要让失去理性的祂或者谁将世界变成那副样子。”巨兽最终停下了脚步，世界变回一片空白，“在那个可能中，虽然宁静，但远比没有归处还要可怕，我们甚至看不清自己所在何方。”
塔纳托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抱起女生。在巨兽彻底消失在空间中时，两人飘浮着离开了这片精神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