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女王!就凭我和修拉斯是抵挡不住这两位的,请求您赶紧带着小公主与其他人回去寻求帮助!”巨大的海龟连忙试图移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抵挡在女王身前。幸亏它的劝解似乎有了效果,女王的每一根触手都开始不规则地抖动,仿佛中了某种诅咒一般。原本四散开的人鱼也试图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聚拢到女王身边。
“……看起来是彻底拒绝交流了。”维娜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彻底变为无人性般的野兽的眼神。原本在几个人鱼之间横插着的黑色镰刀猛然炸开,化作无数如小狗般大小不知名的野兽,但它们并没有那般可爱,而是在出现的同一刻便向周围的人鱼们露出了尖牙。
名为修拉斯的人鱼反应得甚至比女王还快,它急忙用尾巴拍开自己身边的野兽,并且反手用长矛将即将袭击艾莉儿的野兽钉在海底的沙面上,尽管那野兽没受到任何影响,很快便化作黑色的流体从长矛上离开,站立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它们。
女王急忙地吟唱着不知名的语言,深蓝色的光芒将周围扑向它们的野兽弹开。所有的野兽似乎发现了分散的方法没用,便全部变幻成流体的状态,又如同流水一般游动回维娜的影子中。
“这些语言……与我们见过的语言体系完全不同,使用魔力的方式也不同。”维娜的眼神也随着流体的回归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意外,“其语言的内容似乎将魔力的运转框定在了这一类形式与出力中。”
“这就是咒语,原始且不懂人心的怪物。”修拉斯虽然因为刚刚的袭击而明显有些气息不稳,听到这句话却又得意洋洋了起来,“你这种东西,是不能理解这种伟大的事物的存在价值——”
“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能被成为伟大的东西。”伊戈尔看着维娜的表情逐渐变化成……应该说是无语的状态,“使用者只是固定复述其中的过程,并没有主动参与魔力的操控与使用,发明它的存在应该不是如此使用它的才对。”
“而且知道了这个叫咒语的东西的上限,分析并突破它就是很简单的事。”维娜的手中再一次出现了那柄大剑,“只不过很不巧,在你们拒绝交流的前提下,我并不会对解析你们这些无用的事物产生兴趣。”
伊戈尔表示自己已经可悲地习惯了,在维娜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她的速度肯定是要比这些平时游泳的人鱼要快不少的——挥舞大剑劈向女王吟唱着的保护它们的光芒时,他早就无奈地扭过头去不去看对方那惊讶与恐惧混杂的表情了。
“所以我说吧,王的伟力光是一小部分就能把这群无端生事的海鱼吓得四散而逃。”卡戎则乐呵呵地看着在打碎光芒后,人鱼们被巨大的力量掀起的气浪直接吹散,就连那海龟也被生生掀翻了过来,“姐妹的友人啊,你将与这样的奇迹并行,你会感到恐惧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伊戈尔依旧没回头,只是理了理自己略潮的头发——进入海域的这段时间,他的头发一直都在反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对维娜的感觉,也一直在她是个可怕的魔法师与她只是个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打扮的小姑娘之间反复跳动。”
“无妨,人,神与怪物,生命都有其多面性,这是王离去时对我说的。王其实一直坚信着即使是自己也并非所谓完美之物。”卡戎却像是意料之中一样,没有拿着船桨的那只手摸了摸好像是下巴的地方,“说来真是可悲,厄里斯是王的第一位学徒,却也是第一个执迷于王全能之人。修普诺斯是王的第一位随从,却也是第一个忘却了王并非绝不犯错的智慧。”
“……那你呢?还有塔纳托斯呢?还有维娜呢?”伊戈尔没有再去注意在他身后已经哭喊着逃跑的人鱼们,所以他也没注意到维娜已经收了那柄大剑,却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不知为何,也许是好奇,有也许带有那么一点不明所以的阴暗的情绪,非常想要一个答案。
“……塔纳托斯之于王,其实更接近于单纯意义上的家人。有些事,王曾经只会对他诉说,因为大部分曾追随祂的人类,拒绝相信王在某件事上犯下的错误,因为他们由此获得了力量。”卡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抬了抬眼,却看见维娜无声地摇头示意不要顾及她,“姐妹的事宜我并没有从王那里听说,但是我相信王的确在这件事上遗漏了相当一部分参数。所以我相信,对王而言也许他们都很重要,但也许重要的并不在于所谓的完整。”
“啊?”
“因为在王离去时,塔纳托斯的记忆也一并出现了巨大的问题,除了王赐予的姓名与自身本质的知识以外,他失去了包括王在内的所有人物的记录,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同意了厄里斯 的计划企图重新找到王,这个情况持续了数千年但依然没有任何缓解。而我想……姐妹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是吧?”
“……即使是那样的生命,也不足以称得上全知全能?”伊戈尔迟疑着重新开口,“所以,无论祂的打算如何宏伟,在塔纳托斯失去记忆没有即使找到维娜的那一刻……其实都已经改变了?”
“不如说在计算的结果得出的是只有虚无之后,王便拒绝了演算未来的进程。”卡戎突然用船桨的长柄敲了敲几人脚下的沙地,一面幽兰色的光幕在他身旁张开,“祂开始相信,自己的推算必然出现了问题,在未来一定有某种因素会推翻祂的演算。”
“……无法理解。”沉默了许久的维娜才重新开口插入话题,伊戈尔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一面倒的战斗其实早已结束,“祂难道……会轻松承认自己遗漏参数甚至于我完成不了祂所期盼的任务的未来吗?”
梅菲斯特口中,将自己视作工具的,假冒顶替的“魔王”,会这么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吗?
“我相信王会的。”不知为何,卡戎的语气却第一次如此坚定,“我很早便对祂说过,祂就如同一位过度溺爱孩子们的母亲一般爱着那些人类,而并非真正的王者与管理者。因为祂认为此世发生了极端不正常的错误,普通的人类必然会在最初生命的战争中被利用到灵魂也被扭曲。那些追随者将祂推向人类世俗的权力最高点,认为那些恭维与供奉便让他们值得获取远超于他人的馈赠。也正因为如此,我相信即使你选择放弃,王也不会责怪于你,姐妹。”
“……真正会恨你的,只有厄里斯他们,请你永远记住这一点。”光幕化作一扇门扉,卡戎轻轻地推开,首先迈步进入,伊戈尔只能硬着头皮拉着维娜紧跟在他的身后。门扉后是看似无穷无尽的黑色隧道,但在走入后不到一会儿,便又重新看到了无数如星星般的荧光照亮了面前的路。
那是无数珊瑚,海葵和海百合发出了幽幽的蓝绿色光芒,它们扎根在一栋巨大且黝黑的方形建筑上,在深邃的海底为它勾勒出轮廓。还有雪白颜色的荧光水母与其他的细小生物被他们踏入此地的动静搅动,纷纷从静止地状态中游动起来。但在这似乎充斥着海水的环境里,金发青年却感到自己的呼吸依旧通畅,也不知是不是人鱼那所谓的赐福也依然有效。
“……我认识这里。”维娜却不知为何语气紧张了起来,伊戈尔甚至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出汗,甚至握的自己的手掌有些疼痛,“这是防止什么而准备的驱散装置——”
“轰隆!”巨大的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建筑上的生物纷纷合拢,那些照亮海底的荧光立刻消失了,周遭立即一片黑暗。
“维娜!你难道想起了什么吗?卡戎呢?现在——”
方形建筑却在此时发出了如同钟楼的金属钟一般一阵阵浑厚的声音,在海底这声音立刻化作实体的浪潮向四面八方传开,伊戈尔一个没稳住被波浪掀翻了个跟头,只能紧紧握住维娜的手避免被冲散。
而维娜则是似乎试图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紧紧地闭着双目,只是尽力稳住身形。
“……伊戈尔,我需要你协助我。”七八道浪潮过后,她才重新开口,“虽然记忆仍然很模糊,但是……我也许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这么说,但这海底还能使用风属性的魔法吗?”在听完维娜接下来的计划后,金发青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紧张的质疑,“而且……真的不需要找卡戎吗?你确定这不是什么陷阱吗?”
“……唯独这里,唯独这个设施,他绝对不会开这个玩笑。”维娜的后背开始生出像是肉做的蝶翼一般的结构,她开始反向扇动自己身边的海水,并且不是单纯的反抗浪潮,而是试图抓住声音的节奏。
伊戈尔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她的手中拿出,在两人完全分离的同时,他便不出意料地被黑暗的海水推向远方。
他只能任由自己忍受这种随波逐流的感觉,直到维娜扇动的海水与那些推着他的浪潮在某一刻重合,并互相冲击出了一阵颤抖的动静。
尽他所能在这海底聚集出的空气流冲着重合时发出共鸣声的地方而去,听声音似乎是狠狠地撞击到了某种石质结构,紧接着随着“咔擦”一声,海浪平息,那些发出荧光的生物又一次回归了平静的海水之中,甚至比原先的数量多上了一倍,照亮了他们的四周。
然而更深的海底中,此时才能无数黝黑石质的结构突然隆起,它们就像是会自己行动的砖石,无比自然地开始堆叠出同样形制的方形建筑。在数分钟后,二人仿佛置身于无数方形构成的城市中,而那些建筑的方形窗户中甚至开始一扇扇亮起了灯。
随着周围愈发明亮,伊戈尔才注意到自己头顶有一处明显的阻隔,只是不知为何阻隔内部依然是海水,而人类却能在阻隔内的海水自由呼吸。
“……这是,一座城市?难道说还有什么人居住在这里?维娜,你看,甚至整座城市都——”
“伊戈尔,这里是一座死城。”维娜有些哀伤的语气打断了伊戈尔死而后生并且见证奇观时的兴奋劲。
“……虽然记忆仍旧不完整,但我知道这是一座已经被放弃的城市。某个人……也许就是那个王,就是在这里见证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放弃了计算未来的。我记得这件事,我应该记得这件事。”
“这里是亚特兰,模仿另一个世界传说中的理想之国而建立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