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最中心的装置就是负责驱逐闯入的人吗？”伊戈尔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次总算让维娜不再抱着自己，“卡戎让我们来这里就是让我们见证被权能的力量彻底毁灭的人们的结局？”
“并不是，这里对于他而言有其他的意义。”维娜似乎是斟酌了下用词，才重新说道，“虽然记录没有具体说明，但是这个装置真正要驱逐的应该是接近于那些人鱼但没有神智的怪物，以及以记录的形式保存某些研究结果。在这座都市最初的记录中，它们像海潮一样侵占并使用水的权能污染了这附近的区域，并且导致周围不再有任何新生的动物、植物乃至于更微小的生物诞生，最终进而导致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以该区域为中心的海洋中，生命几近枯竭。”
“水的权能？”伊戈尔疑惑地看着四周，虽然没有任何鱼类或者之前看到的海兽，但这些散发着荧光的微小生命也让此地看起来格外生机盎然，至少比寒灾里的米德加尔特领要有活力得多，“这海洋里不都是水吗？”
“一般情况下所说的水，从纯粹魔力角度上来说应该只是水属性魔力化作实体中液态的表现形式，而海洋的概念不只是蕴含了这一种单纯的魔力，其中甚至包括最原始的没有具体形态与属性的纯粹魔力。”维娜转头开始游向中心的方形建筑，一边回应道，“这里的研究结果显示，如果是正常的，权能没有像我们所处的世界一样拥有了人格和具体形式的情况下，那些纯粹魔力也许可以在时间的作用下形成最简单的生命。”
“原来如此……那那些曾经的怪物用纯粹的权能污染了海洋，也就是类似于那个魔王或者白蛇的权能吞噬和污染人类的灵魂，这才是这里引起祂注意的原因吗？”
“没错，在暂时击退了某个名为拜厄的个体后，祂察觉到了这种污染已经开始扩张范围，并且可能随时影响陆地上的领地。因此祂便使用自身的权能以及这些人类的灵魂固定住这片海底的魔力，并且以那个装置驱逐大部分的怪物。”维娜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顺便一提，该装置应该是会根据不同大小和强度个体进行不同的驱逐措施，我们大概是被认成了误闯者才只是单纯的想要把我们吹走。”
“那可真是“只是”啊……”说到这里，二人终于回到了那个现在变得格外安静的方形装置前，伊戈尔才看到自己之前击中的部位其实是一个浅浅的凹槽，只是它相较整个装置太渺小了，再加上这黑暗的环境，一般而言还真看不见这个东西。
“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他将目光从那个凹槽中挪开，“卡戎希望我们做什么？”
“……他希望我做的恐怕是四千一百三十四年的这一条记录，如果我的判断无误，这应该是那位魔王对他的承诺。但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并不认为该方法能达成他所期盼的目的。”随即，维娜便挥动手臂，那装置上纯黑色的表面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缓缓裂开、崩裂，露出白色透明的内里。伊戈尔莫名想到，这材质看上去像是冰或者贵族们从撒卡巴迪帝国进口的水晶盒子，而后他才意识到，那就是一块被黑色的岩石包裹在其中的同样正方体却格外透明的水晶。
而水晶的最中心，一具身上盖着纯黑色丝绸的男人安静地躺在里面。他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面容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这是，”金发青年立即想到了，即使他并不能很快认可这个来自于自己思维的猜想，“这才是卡戎的真实模样……吗？”
维娜沉默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伊戈尔背后，却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的黑影。它在这不知与陆地有多少距离的海底也一样很难看清，只能通过那些细小生命的微光才能勉强勾勒出轮廓。
伊戈尔意识到她格外复杂的目光后，也转头看向这位船夫。
“……我无法理解。你让祂在你睡眠时将你的身体封入这块水晶，而你的意识和灵魂则借用了祂的权能重塑出来的魔力体重新在外界行动，可你……只是为了证明祂的猜测和让这里重新恢复生机？你明明清楚你的身体在被彻底封入水晶的那一刻就会注定——”
“在睡梦中窒息而死，而且若是我的意识与灵魂仍在躯体内，那一定分外痛苦。”黑影终于再一次开口，“但是，构成这块水晶的纯粹魔力需要一个样本才能切实地形成已知的生命，而不是经历无数的试错后才诞生出一个不知能否活下去的陌生模样。当祂在吞噬了瓦沙克后第一次看到并操纵这些隐藏在大气、土地与海洋中的纯粹魔力时，当祂意识到这片土地里所有的生命也许都是依照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制定的样本而不合常理地诞生与毁灭时，祂比你都更想要找到能解答一切问题的回复。”
“但即使证明了创造生命的权能都被那个不知名的存在作为奖品给予了祂，这万物都没能告诉祂何为诞生的答案。那些掌握着不应被操控权能的最初生命仍在自相残杀。这片土地上自然出生的人类也依然与被他们来自异界的同类战斗，权能污染他们心智的同时也在助长他们为恶的力量，即使是我们那些兄弟姐妹也从不例外。”卡戎缓缓地走向那块水晶，看着里面自己沉睡的躯壳，“最终，祂放弃了去保持理性的思考与对生命本质的理解与认知，选择彻底成为单纯的野兽与怪物，去成为杀死一切纷争的黑暗，让一切归于寂静，那也许便是你那唯一记得的使命的起源。”
“……但在维娜的记忆中，祂应该是又拒绝了那个未来。”伊戈尔打断卡戎的话，“而且……你明明使用了魔王的权能，但现在仍清醒地在和我们对话，也就是说在最后的关头，祂似乎……又清醒了？”
“谁知道呢，我想祂毕竟还是一个有感情的生物，只是与我们有些不同吧。”卡戎颤抖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这片安静的海底回荡，“也许多亏了祂临时的清醒，又也许多亏了祂对我的手下留情，这具另外的魔力体中的力量一直没有动静，它们不会因权能而影响我的心智，只是维持着我的形体。”
“过了太长时间，我们中大部分都已经死去，剩余中的大部分也已经疯癫，就连原本矜矜业业控制特卡斯的修普诺斯在如今也一并彻底失去理智。”笑声停下了，而卡戎重新开始说话的声音却开始逐渐小声，像是要逐渐消失在这海底一样，“我只能作为这片记录与监狱的守墓人继续留在这片海域，保存这些记录，让祂的后手或者继承人清楚祂并不是什么厄里斯口中无所不能且温柔慈悲的神明，而只是一位曾经失职的普通的生命。”
“记录中的拜厄就是被海盗们一直称呼为深渊之神的特卡斯，但是祂一开始也只是王的同族，让祂与怪物们一同袭击此处的恐怕是更为特殊的存在，这是我们当时的结论。”在最后，他叹了口气，“姐妹，你一定会直面那个事物，也一定会引发牵扯双方性命的冲突，但祂从你身上期待的从来不是绝对唯一的胜利，而是你对于生命的答案。若是你认为你现在的道路是你回答它所需要的，那便去做。我代表祂曾经理性与求知的意志，尊重所有你的选择。”
“……某个自称为真正魔王的存在，以及祂的同族都让我在被杀与杀了祂们之间做出选择，祂其实认知到了这些吗？”
“恐怕确实如此，但最终你是要以这些选择与战斗中得出你的答案，切勿忘了最初的问题。所以希望藏在这城市中证明人性也可能是为何等丑陋之物的记录与力量能让你更好地理解人类这一生命，即使你选择与那些视你为救主的兄弟姐妹们敌对，你也要坚持只属于你的答案。”
维娜抿了抿嘴唇，最后点了点头。
随着一片轻柔的气泡飘散，卡戎的身影彻底融化在这黑暗的海水中，那船桨跌落在海底，激起一片尘埃与荧光，随后又归于平静。
“他……离开了吗？”伊戈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的，他的灵魂也许已经进入了世界的轮回当中。但……明明他自己也是人类……”
“什么意思？”
“……人类也许的确有时是丑陋自大的，这座城市大部分的基底便是由此构成。但那家伙是靠着自己的意志撑过权能的污染与时间的蹉跎。”维娜海蓝色的眼睛看向应该是海面的方向——即使在这里看不见一丝光明——周围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变成魔力的流体涌向她的身体，包括那巨大的水晶。卡戎的身体在这魔力的洪流中化作齑粉散落消失在海水中。
她与它们融为一体，而后又重新变化回人类的模样。那些散发着荧光的生物已经游得无影无踪，而周围也隐隐发出令人不安的轰隆声。
“我们走吧。”维娜抬手，召唤出将他们带往此地的门扉，“那些曾被驱逐的怪物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消失，肯定会有所行动，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根除萨拉玛他们所说的联邦遇到的危机。”
她眼神直接且冰冷地看着那黑暗的海水中虎视眈眈的某物：“他们如今所遇到的，与千年前魔王曾观测到的，是根本相同的境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