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大决战开始前再好几年前,成为首领这件事对于查尔丘来说,并没有什么实感。他确实很强,能只靠着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给他们的村庄找到足够的食物和宝藏,也完全不怕其他的海盗团来抢夺或者寻仇,那些人终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但他并没有一定要成为首领的执着。
因为很简单,首领对于大多数海盗而言只是一个称呼,除了与熟悉的巡逻员们聊天时会偶尔提到现任首领大概什么脾气,但毕竟他们都曾是大首领手下的海盗,即使会抱怨对方性格暴戾或者古怪,但都大体是服气的。
联邦的历史中也不是没有试图将首领的权力更为具体实施的海盗,他们曾强迫所有的船只都去抢劫皇国或是帝国的船,大量的钱币和首饰堆积在决战地里,让庄稼都长不出来,而底层的海盗甚至连鱼都吃不了。但海盗又多是心高气傲的,这样的首领通常活不过十年。哪怕他们一时能靠力量强压下所有的反对声音,那些反抗的人们也会做出一次又一次出格的事来。
杜尔的先祖正是受到了某一位勇敢又好运的海盗的号召。那个人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突破了海图所绘出的极限、看到了特卡斯统御之外的海洋和群岛的船员。一部分矮人们厌倦了原本的过往,于是随着他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打倒了那时的首领,开启了新的时代。
但即使就连一位矮人就像故事中所说的英雄的同伴那样成为了只属于他的船队的随船工匠,查尔丘依然没有试着想过成为一个新的首领。他不想放弃海上的冒险吗?还是说觉得对于整个联邦而言都极为珍贵的农作物味道一般,比不上寻常海怪的肉吗?
好吧,他不知道。至少当时他还不知道。
查尔丘等来了两个并不算意外但也并不在计划内的来客。拉诺德和萨拉玛,一对兄妹,在联盟距离中心最远的沙滩却分别建立了自己的船队,他们近些时候有了自己的想法,却又因此产生了矛盾,而那矛盾本质也源自更深一层的过往。
“大首领,我们……”拉诺德试图想提前说些什么,明明他们是不请自来到所谓首领的象征的,此刻却反倒是更显得拘谨的那一方。
“你们的团长不在这里,就不要自说自话——”像个炮弹一样冲进来嚷嚷着的老矮人是现任的族长,想必是听到了动静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估计也有听说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只不过在看到大首领完全没有任何怒意的时候,瞬间熄火了。
“我记得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是问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我必定有问必答。”查尔丘挥了挥手示意依然满脸掺杂着不信任和愤怒的矮人族长出去。
“说得上有关,但也不完全有关,我们其实……是想知道首领对那件事的看法。”萨拉玛也带着些紧张,又或者说是一种恐惧,对于首领他们的确了解不多,更不要提再牵扯到陈年往事,“我们的父母因为船员们的内讧而死在了海上,这是大多数人所了解并相信的故事……但是名为修普诺斯的存在告知了我们真相。”
特卡斯和整片海洋的失控其实并不是这几年才发生的事。在皇国和帝国打仗之前,就有接近深海的海兽出现了失控和变异的情况。但是除了最顶尖的一些船队,本来就极少会有海盗打这群家伙的主意。
只不过也许这世上注定要有些巧合,查尔丘就是注意到这件事的几个团长之一,他和杜尔剖开那些形状变得畸形的海兽的肚子,里面满是同样变得奇形怪状的各种更小一点的鱼类或者贝类。
“变异是从深海里那些较小的动物开始的,它们再被更大的生物吃下,然后再传播到更远的海域。”杜尔敲打着它的骨头,那传出了过于清脆的声音,“我们唯一应该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变异似乎目前还不对人类起效,又或者它只针对海洋里的生物。”
好吧,其实并不是完全不起效,只是不会让人直接产生变异。如果不经过处理就直接吃下去,即使是最训练有素的船员也会产生幻觉,口中说着不知所谓的呓语,直到有人暴力地让他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工匠和海盗们为此争吵了一整年,从某个恶魔故意散播的权能污染到异界来的特殊疾病,但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变异的情况是从深海开始的。
那是从海盗传说中的修普诺斯还是到矮人历史中的人鱼都不曾选择踏入的领域,他们完全找不到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的一个“肇事者”。
“如果真的只靠我们找不到任何方法去解释这些,那么借用其他人的力量如何?”兄妹俩的父亲,另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海盗团团长在当时如此说道,“不需要像我们的先祖那样穿过那如今恐怕只会更加危险的海洋,而是向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
皇国最后拒绝了海盗们的请求,而帝国则欣然答应,只需要能在未来两国战争时也能借用海盗们的力量就可。
可是当兄妹的父母带着那一船学者和船员离港后,只给陆上的人们留下了数个月的渺无音讯。
“也许是终究无法接受与那些外人合作,在船上起了内讧罢了最终死在了海上罢了。”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个不知为何传来的“事实”,他们大多没有能力亲自去调查事情真实的模样,跟随大多数便是他们自以为合理的选择。
可是那里真正是什么样的?查尔丘不可能忘记,一船的人消失的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一丝风暴经过的痕迹来解释为什么哪怕一片木板都没能回来。这怎么想都不会是正常的,于是他自说自话带着船队前去了他们的目的地,结果却发现了完好无损的船被遗弃在了海上漂浮,而上面空无一人,无论是船长还是船员。只有桌上曾打斗过的痕迹和消失的小船证明这不是一艘存在于鬼故事里的船只。
想找到罪魁祸首也不是什么难事,矮人工匠们能非常准确地认出自己的作品,即使它混在无数同样规格的小船里。那些“叛徒”在被找到后都不用逼问就被吓得供出了幕后指使他们混进船队又将所有真的船员和学者都扔进大海——那对执着于真相的夫妇当然也没能幸免,不如说最主要的目标就是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罪魁祸首,当时的大首领。
当前代首领被他和同伴们逼到角落时,面对着尖锐的武器,这位曾经的最强还是终究被恐惧压迫得将膝盖置于地面。十年的时间也许不会将他的力量彻底消磨干净,但绝对可以诞生出新的强者或是增加人的猜忌。
无法亲自接触海洋,首领便怀疑那些变异的传闻是否只是他们胡编乱造的说辞,或者是为了带来外人影响联盟而诞生的借口。
“让他们消失在海上吧!谁也不能再提起!不,干脆就让他们彻底被忘记吧!”这是他在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折磨过后,以首领的名义下的第一条命令。
可是当自己真的成了事实上的首领,查尔丘却发现确实自己无法摒弃这些类似的令人繁杂的思绪。当整个联邦都会因受到一个人的想法影响而掀起巨大的变化时,无论他做什么,都可能会牺牲掉一部分无辜的人,这也许也是大多数首领都不曾真正发布命令的原因。
最后,他甚至没能把真相告诉那对夫妇的孩子们。
“我是怎么想的,这对你们来说真的重要吗?”首领放声笑到,“每一天的风浪都会有不同,更何况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为何要执着于以我的意见行事?还是说你们自己也不完全信任自己的盟友?”
萨拉玛刚想反驳,却转头看见兄长像是被鱼骨哽住喉咙的表情,顿时愣住了。
“我只能说……很抱歉。如果我和你们父母当年一起出海,也许就能让他们顺利回来,也许异变在当时就能彻底解决,可是这才是真正的事实没有也许和如果。”查尔丘收敛了笑容,“但现在,你们是会如何继续你们自己的故事,这才是你们能改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