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卡斯的巨大头颅像是要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抬了起来，在一旁的剧烈炮火声中沉默但又坚定地看着维娜和伊戈尔。
伊戈尔的脑海中少见地传出了另一个声音，按照人类的理解来说，像是男性青年但又带着年岁带来的沙哑的嗓音：“你……是灼热的兄弟，祂饲养的人类的……后代？”
“……特卡斯，我不知道你们对于这些名字的理解究竟是什么，但你描述的存在根据我们的认知应该已经是一具死亡了数千年的遗骸。”维娜的声音也只是在脑中响起，她似乎并不想在明面上与特卡斯直接交流。
“我知道……我知道就剩我们几个了。”特卡斯翡翠色的眼睛似乎浮现出了类人一般悲哀的情绪——伊戈尔这才意识到祂的眼睛颜色竟与自己相同——而那些依附在祂身上的海藻和小型生物却开始纷纷脱落，让原本黯淡的鳞片和双角重新微弱地泛出金属的光泽。
“这个孩子……我身上这种权能，在他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在叫嚷着去到他的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逐渐开始失控的权能会引发能轻易毁灭人类的灾难，而它试图靠近你的方式也必定不是完全友好的。”那双巨大的眼眸与黑色巨兽的海蓝色眼睛对视着，似乎是最后的托付，又像是一场审视，“我无法确切地认知你是……谁？你的气息与黑色的姐妹一模一样，但你的灵魂缺失了祂厚重的记录，不似祂那般痛苦与挣扎。我请求你，在真正的灾难降临之前，将这两份权能控制住，让它最起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们。”
“灾难？”伊戈尔忍不住插嘴询问。
“我不确定具体细节，也许是因为我吞噬的同族并不算多的缘故，我对此的理解极少。只是据干燥的姐妹所推测，在我们吞噬了多位同族之后，权能之间互相排斥的同时，意识和肉体也会在某一瞬间不再属于自己，成为某一个我们并不知晓的存在的傀儡。有几位同族本不打算深入加入那场战争，但却被那个存在控制了，开始失去理性般继续屠杀。就连最为尊重所有生命和知识的瓦沙克也因此疯狂，最后在短暂地夺回理智时要求黑色的姐妹亲手了结了祂。”
“这是一场强迫我们所有存在进行互相掠夺的战争和灾难……但后来存活下来的大部分同族最终将其视作我们本应如此的命运，欣然接受。除我以外，黑色的姐妹应该是最后一位依然拒绝这所谓命运并且试图鼓动我们和人类们团结的存在，只是祂所爱的人们并没有同等地信任与爱着祂。”
“姐妹，你……”修普诺斯毫无声息地来到了他们身边，“你不要听这些敌人的话语。无论如何，我们都是——”
“祂已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封印，现在你所看到的实际连一具行尸走肉都称不上。”维娜冷漠地瞥了一眼灰发的男子，“你所求之物，只凭我也无法给予你。”
特卡斯似乎是被逗笑了一般，伊戈尔能感觉到祂在自己脑海中发出了愉悦的笑容，只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你在焦虑与恐惧，修普诺斯。你曾经是在焦虑自己所做的到底有没有完全符合王的心愿，为此你在让他者酣睡时自身却无法安眠，但就算是将所有追随者全部当作薪柴燃烧过后，你依然为没有得到王的回应而迷茫。现在，你正因为突发的状况而恐惧，恐惧你是否真的读懂过王的旨意，恐惧你所做的事是否反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冰冷地吐出这些词汇过后，黑色巨兽长着粗长鬃毛的头颅却猛地一低，过了些许时间后才重新开口，这次是维娜常用的、较为平淡的语气，“但……修普诺斯，我想我们能与特卡斯进行沟通，与你坚持的这几千年取到了实际作用并不冲突。”
“这我也同意，姐妹的封印虽然束缚在我的身上，让权能长期处于不能直接作用于杀死人类的状态，但我其实从来都不反对这一点。至于睡眠……我想姐妹的眷属，让我在面对那怪物的侵染的时候，还能将自己的意识略微地逃避一些，也才让现在我还能与你们进行交流。”
修普诺斯应该并不能听到特卡斯在他们脑海中的低语，但他却露出了一个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悲伤的笑容。
“姐妹，你真的和老师一模一样。不，塔纳托斯大哥已经否认了这件事，我也不应该……”他顿了一顿，而后才重新开口，“在那场王最终消失的战前，我和一部分兄弟姐妹做了错事。”
“我们将能够令生物沉睡的药物，以贡品的方式带给了王。我们觉得我们可以让王通过一场睡眠避开与其他最初生命直接冲突的事实，但实际上王却依然上了战场。”
“在那场战争结束后，不知情的厄里斯选择相信实际上王并没有离开，祂只是蛰伏了起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王……老师的消失就是因为我们犯下的错误，正因为我的愚钝才让我们失去了爱着我们的王。”他继续笑着讲述，但身体却失去了具体的形状，变成浅灰色的液体滴落在海面上，又飘散出同样颜色的烟雾，“而后我来到这片区域，疯了一样想要维护王为我们留下的一切东西，甚至不允许自己踏足，在最后我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了王的命令。”
“为了这封印献上包括自己灵魂的一切吧，它断裂的那一刻，你的罪孽才真正赎清了。”
一道清晰的碎裂声猛地在在场的几位脑中炸裂开来，特卡斯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之后便重重跌入海中，一阵仿佛在将灵魂放在粗糙石面上摩擦的细碎却又嘈杂的话语灌进了他们的耳朵。
“不要去信。”
“去毁灭！”
“没有意义……”
“死亡……不，为什么那依然不是解脱……”
“好痛苦……老师，这全是我们的错？”
“杀了祂，杀了祂们，杀了所有！”
“不……求求你……你只要放我们回去就好……我的孩子们还在等着……”
“一群懦夫！”
“还给我……这些都是我的……这些本应该都是我的……可恨的恶魔……可恨的母亲……”
直到似乎是一切的尽头，似乎终于没有了一切声音的那一刻，那腥臭的血与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一根巨大的、紫红色的触手，朝着他们直直地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