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在自己的床上哀伤多久，秋果妈就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她站起身，发现隔着窗户看不清，就干脆打开门，到外边去看。
原来是秋果回来了。她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把灰布包扔在床上，对着自己的作业们思考起来。
对于丹悦宁动不动就找个由头把自己甩脱，不知道去干什么的行为，秋果已经习惯了。自打塘沽停战协定以后，笑容几乎就再没在丹悦宁的脸上出现过，除去上课时间都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父亲的情况也大差不差，每天都心不在焉的，一吃完饭就说要出去打牌。
可他每次打牌，既不输钱，也不赢钱。甚至于有的时候一分钱也不带，也一样能从牌桌上全身而退。这样的事情是街坊邻居们闻所未闻的，因而有人撺掇母亲去问父亲。
在这件事上，母亲的立场很坚定，说不问就不问。
于是，街坊上又有人开始猜测，这是否是母亲与父亲达成的某种协议。二人之间维系夫妻关系的情感枷锁在实际上已然断裂，母亲就默许父亲出门“寻找爱情”，唯一的要求不过是让他的爱发生于母亲所不能察觉的地方，不要闹得满城风雨。
母亲没有否认这种流言，但也不肯定，在外人看来，母亲的沉默就是一种默认。于是，这种说法很快就在邻居中传开了。
这样的结果倒也算不上很差劲。因为人们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加上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情在这个年代算不上新奇，人们很快把八卦的重点转移到一些更新的事上，比如刘家的若兰上吊死了。李家养的鸡不知怎么走失，七天以后还回来一幅血淋淋的骨头，还有日本人对华北虎视眈眈，传言说说不定又要打起来这样一类。
人们的忘性真的很大，也许一件对于1935年人来讲熟的不能再熟的事，到了1936年就成了没什么人知道的老黄历了。
把包里的书拿出来，坐在书桌前的秋果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想，丹悦宁说得对，应当趁着还记得住事情，多读、多记、多写，争取做一个对历史有用的人。
奋笔疾书的青年知道，这个时代不太平静。
...
“没人跟着吧？”父亲一面合上院门，一面问身旁那个之前秋果曾见到过的青年。
“早些时候还有，现在是完全没有啦。”青年取下自己的帽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本子。“不过你要么吃完午饭，要么吃完早饭就出门，你太太真的不会有意见吗？”
父亲一边爬楼梯一边回话说：“她倒高兴得很，她说那些人嚼的是“假舌头”，而她听来的都是真八卦，怎么说都是赚的。”
他和青年来到二楼的时候，上面早已坐好有几个人，从左到右分别是一位脸上皱纹不少，眼神坚硬，手上生有许多茧子的男子；一个穿着粗灰布衣服，神情阴郁，裤腿上还沾有泥的年轻男人；丹悦宁，以及一个肩膀宽阔，笑中带有黄土高原豪气的中年女子。
他们四人围坐在一块，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看，还是得和他们争，不争一下，他们又要把华北缩给日本人了。”
“大家都知道不能这么办，问题是到底该怎么办，凭你的一张嘴吗？”
“反正怎么说也不能干，大不了就继续打，谁要想卖国，那就把那畜牲给杀了。”
“不成，杀人有什么用？”
“那你说该怎么办？”
“..”
见父亲与青年进来，几人停止了争吵，年轻男人和丹悦宁各自挪开一段距离，给二人让出位置。
“我看，还是先分散出去比较好...”
...
爹也不见了，丹悦宁也不见了，秋果不知道自己能和娘聊什么。
早知道我就去找同学玩了，秋果有些生气地想，这些大人没一个靠谱的。
一写作业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想写作业。不写作业，秋果还可以看书。可丹悦宁给的书她已看过好几遍，再看也没什么用，上次看过的那本书实在是太怪，秋果更是看不进去...
总不可能像弟弟一样去玩玻璃珠子吧？
外边传来男孩尖锐的笑声，秋果不用看都知道，闲得无聊的母亲又在逗弟弟玩。
大概就是用浮夸的技法让自己的弹珠到处乱飞，然后假装那是奇怪的法术。这样假的童话，秋果七岁以后就不再信了。
说起来，弟弟也快要有七岁大了，不知到那时，母亲又该去与谁玩乐呢？
叹气声中，秋果又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翻开一页看。
请不要让书中的人物独处，不然她就得一直思考。秋果如是读。
...
“所以就先这么定了，大家都注意安全。”
父亲率先从位置上站起。“如果有意外情况再联系，这段时间暂停集会。”
其他人没有表示出什么异议，一个接着一个起身，跟在父亲身后出门。
院子外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 。对面不是房屋或店铺，单纯是一面红色的砖墙。
他们没有一起离开，而是间隔一段时间才有一人选择一个方向离去。就好像是在医院诊疗事中等待叫号的人群，只是时间要短上不少，大致相当于狼人杀中叫人的间隔。
丹悦宁和父亲没有走同一个方向。父亲还要去处理事情，而丹悦宁...她当然还不能回去陪秋果，她还得去联系几个表现出意向的学生。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秋果。丹悦宁望着亮黄的夕阳，目送飞鸟远去，转身拐入一条小巷。
今天的秋果依然在一个人发自己不肯承认的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