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果的眼睛扫过北方,看见自己的父亲逐渐从黑暗中显出身影。
他高大,苍白,稳定的步子中带有急切的慌张。
秋果小心地踏在地板砖上,悄悄从侧面绕到自己父亲的身后。
“别动!”
她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父亲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差点转身就是一拳。
意识到来人是秋果,他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秋果,我们先回家好么?”他说。
秋果抱住还想继续迈步的父亲,笑着开口说:“不行,除非你答应我带我一起去打牌。”
她的声音像是落入水面的原石,惊起一片片活动的涟漪。
树,正如两排手持剑戟的卫士一般耸立,压迫着道路中央人类的存在。天上的黑暗是厚重的,足以压得一切人类喘不过气来。父亲内心的急迫不能更多,他强行拖动步子,小声劝告秋果:“我们先回家,回家了再说。”
秋果不肯妥协,她踩住地面,身子下沉,拼劲全力去与父亲对抗。
可她还是被父亲拖着走,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略显刺耳。
秋果最后还是松开了手,跟在父亲的身侧,一起走向前方长长的街道:“那你带我去,丹悦宁不带我去,你带我去。”
父亲没有回话,他皱着眉,时不时地向后回头,完全没把秋果的话放在心上。
圆月射出一道道白净的光。
树阻拦下一片片,墙阻拦下一面面,行走的人阻拦下的是晃动的。
秋果的家一直在街边站着,现在她和父亲才发现。
不论秋果说什么话,父亲都不应,都不回答。秋果讨厌这样的父亲,她得不到准确的回应,只能从沉默的脸上读出态度。
父亲在拒绝。
门框框作响,父亲先进门,秋果也不说话了。
你不理我,那我就去找丹悦宁。
秋果莫名其妙的想,把自己给逗乐了。
她这么想,倒不如期盼自己快点长大,大人们总是把小孩子当成皮球那样踢来踢去。
祈求能换来什么啊。
...
皎皎明月朗,佳人窗有光。
秋果的手,最终还是敲在了丹悦宁房间的门上。
“谁啊?”丹悦宁一边打开房门一边问。
“是我!”
秋果像是小溪中的游鱼一般,灵活地一转身,钻进丹悦宁的屋里。
“等..”秋果还未看清屋内的情况,两根发凉的手指便蒙住了她的眼睛。“你来干嘛?我是不会带你去打牌的。”
秋果撇撇嘴,很无所谓的试图推开丹悦宁。“爹答应带我去了,谁管你啊。”她如此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开心。
狐狸精啊狐狸精,你有什么用?还想我求你呢。
她推不动丹悦宁。
“那..你先走呗。”丹悦宁的声音在发颤。
她继续捂着秋果的眼睛,把她往门外面带。
丹悦宁莫名其妙的慌乱让秋果感到有些奇怪。
我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不过是进到她的屋里,什么都还没看呢。
难不成她的房间里藏了什么东西?
秋果的心里痒痒的,自然违抗起丹悦宁的命令,使劲往前走。
“怎么啦?狐狸精,前些日子不还说我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帮忙吗?”
像是被这句话给击中,狐狸精有一会儿没说话,好久才勉强开口道:“你先出去,等一下再进来,好么?”
她的声音明亮、惊慌,带有被压缩到极致弹簧的风。
秋果答应了。
她转身走回冬夜,身子右侧与丹悦宁剐蹭,迎面而来是夜的气息。
秋果不是不好奇,她只是想用不在乎的表现展示自己的强大,以撬动那人心灵中的危机感。
这是一种报复,她对丹悦宁造成的怀疑、恐惧、惴惴不安的报复。
丹悦宁对此并不知情。
狐狸精的声音再从身后传来时,秋果已看了有一会儿的星星。她把那些激动的情绪压进心底,确信自己已将它们彻底消化,就与丹悦宁一同走进屋中。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依然是秋果熟悉的模样。温暖、宁静。她的眼划过空荡的木桌,紧锁的柜门,敏锐地察觉到其下潜藏着并不宁静的波涛。
秋果转头看着丹悦宁,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的眸子看了一阵。
屋主人的面上与房间一样古井无波。
“我不在的时候,你在干嘛?”
秋果坐上丹悦宁的椅子,指节在桌面上敲打,学着想象中刑讯犯人的样子扫视眼前的红围脖女人。
她在尴尬,秋果如此判断。
“看书啊。”丹悦宁很没劲地回答。
她在自己的床上坐下,眼中失去色彩,最后躺下。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丹悦宁的脑中浮现出许许多多晃荡的场景与影子。其中有她伏在桌前的时喜时悲,有她庞大的爱与恨,也有理智与本能的交锋。
倒是颇有法国特色。
闭上眼,秋果的到来反而让她感到平静。
“你的书呢?我怎么没看见。”秋果又问。
“扔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它,特别是你。”
“特别是我?”
“特别是你。”
丹悦宁坚定而又疲倦的回话像是雨前无可避免的灰色云片子一般飘进秋果的心,抛洒下大条大条的水幕。在雨水的滋润下,思考与猜测开始蓬勃生长。
秋果叫停了这一进程,但有些细丝是她切不断,消不灭的..
她强打起精神,试着询问原因。
丹悦宁没有回话。
...
父亲确实带着秋果去到了他们打牌的遥远地方,也让秋果观看了他们打牌的完整过程。秋果在牌技方面的缺乏让她无法看出真假,可她的直觉感受到一种欺骗。
善意的欺骗,恶意的欺骗,捉摸不清的真相使人与人的关系远离。秋果确信自己有探索的勇气,就像她确信太阳会升起一般。但她始终无法开口,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她的身旁,把她的话都按回嗓子眼里。
秋果好像落入了一个怪圈之中。越是努力,想要的东西就会离得越远,而她甚至不肯去确定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
这样古怪的情绪,一直延续到再一次开学,九十月间,叶子又黄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