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向阳生，绿叶既是春。
风动惊回首，秋色又杀人。
..
走出闷噪的夏日，一城的人还未反应过来烈阳的离去，秋色便已重新将这座古老的城池装点了一遍。高大、枯槁的“大狗尾草”成了最高的活植物。它们脚下堆遍脆干的褐色枯叶。
秋果一脚把它们踢得飞起来，清理出一小块干净的地面。她站上去，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怯怯地倚着枯树的大脸盘子姑娘。
“你说丹悦宁这人有问题，要我躲得远远的？”秋果问。
乌芹春点了点头，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告诉秋果，她最好离丹悦宁远一点。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肩膀僵硬地挂在身体的两端，就好像她认为自己是在做什么不光彩的事一般。
“可是为什么啊？”
丹悦宁名声不好，但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秋果知道她人其实挺好的，她又不像娘那样特别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所以，当听到乌芹春的说法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丹悦宁辩护。
别人的看法关她什么事？她又不是活在别人的嘴皮子里。
“就是...”怯蠕一阵，乌芹春的声音稍大一些。“她要害人。”
她这么一说，秋果莫名有些生气，气势汹汹地叉起腰，质问道：“你和她很熟吗？就说她要害人，我还说你要吃人呢，你又是从谁那儿听的话？带我找他去。”
乌芹春被秋果吓到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又被打散，嗯嗯啊啊半天也说不出个话来。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反正离她远点准没错。”
最后，被秋果逼到墙角的乌芹春这般说。
两人不欢而散。秋果一面在心里腹诽乌芹春，一面去找丹悦宁。
她想，这可不是我要去找的，既然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我就有义务告诉她，仅此而已。
这个时候的丹悦宁大概是在看花吧，看学校里唯一的那一树桂花。
秋果对那种星星点点的小花无感，也不太喜欢它们的花香，所以还未真正去看过。之所以知道丹悦宁爱去看花，只是因为偶然间听别人说过，又意外遥望过几次，心中大概留有模糊的印象罢了。
她先走进教学楼，打算从中穿过去。
..
桂花树静静地立在学校围墙的边上，叶子底下已开满一串串黄色的小花，丹悦宁用右手轻拂面前的一枝，渐渐陷入到回忆之中。
不久前，北平下了一场初雪，雪中夹杂着点点铁锈。
全北平乃至华北的中国人都嗅到了雪中来自日寇的肃杀气息。一时之间，暗流涌动，怒气冲天，中华人民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
丹悦宁明白，前方的道路必然是伴随着牺牲与鲜血，她也早已下定坚持到底的决心，只是...
公义何在？
国民拼了命地拯救自己的祖国，却还有人要在报纸上替他们安上罪名：刀枪不对准日寇，却要对准爱国者；年轻的孩子，朝气蓬勃的孩子，竟也学会坦然的面对死亡..
现实让她感到疼痛，疼到心尖都在打颤。这种疼痛无时无刻地提醒她，救国的道路只有一条，归家的道路只有一条。
红军到陕北了。
“丹悦宁！”
她如梦初醒一般的放下手中的花，转头看向来人。
秋果先是笑，然后马上把喜悦包住，跑的动作没变，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她停在丹悦宁的身边，先对着一树桂花看了一眼，然后后退一步。
“又一个人看花？”
“嗯”
“你不好奇我来找你是干嘛的吗？”
“不好奇。”
“你好奇一下。”
“...”
丹悦宁背过身，眯起眼睛。
太阳的光芒被拉成六条长矛，尖锐地刺入她的眼。团状的云朵在天空的一角躲藏，只露出一个圆形的脑袋。
见丹悦宁这样，秋果有些着急起来。她走到丹悦宁面前，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有人说你坏话。”
“哦。”丹悦宁淡然地回应，眼睛依然停留在天上。“他说什么了？”
“她说让我离你远点，和你靠在一起会很危险。”秋果告诉丹悦宁。
听见秋果这样说，丹悦宁有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时，眼睛已经放在了秋果身上。“他说的也有道理，秋果，你最近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她认真地说。
“我不。”没有问为什么，秋果直接选择了拒绝。“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丹悦宁说。
还没等秋果又机会插话，她又接着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再这么下去你可能会死。”
“死就死呗。”
秋果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说不定明天日本人就打过来了呢，你觉得你在做错事么？”
“你不该死，你还年轻。”
“你就该死么？”
秋果突然向前凑了一步。
其实她的内心一直很闷，闷得像要炸开了一样。她想说，想肆无忌惮地表达，可心里的东西一到嘴边就失言。丹悦宁的态度，父亲的态度拦住了她的喉咙。他们把秋果当成一个不能受伤的理想人类来对待，可秋果不是。
她必须开口，她必须...
丹悦宁没有退缩，迎上秋果的眼睛。 “可总得有人去死，也需要有人活下去，这是不需要商量的事。”
“你又凭什么断定谁该，谁不该？”
“我也是茫然的。”
丹悦宁忽然抱住秋果，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脑袋。“但我想让你看见未来。”
这个时候，同学们要么回家，要么还在教室，她们的拥抱不会被旁人看见，所以，秋果放弃了抵抗。
来人了她也不怕。
狐狸精的怀抱有着一种古怪的魔力，秋果感觉一道温暖的漩涡包裹着自己，拖动自己不断下沉，几乎心甘情愿的想要接受丹悦宁的建议。
“那我们再拉个勾好不好？”秋果小声地对丹悦宁说。
丹悦宁没有回话，只是抓起秋果的一只手，自己也伸出一只。
一阵风吹过，躲在叶下的桂花们轻轻摇晃，像是一串串柔软的泪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