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座的各位都过着怎样的初中生活,不过我的初中在遇见那个女人之初就彻底烂完了。当其他初中生的青春还是五彩斑斓的调色盘时,我那瑰色的校园生活早已被那个女人揉成了灰扑扑的一团。
没错,那个女人便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老尧!
啧,就知道你们想看白月光。省省吧,但凡问问我们班的任何一位,提到初中最先浮现的绝对是老尧那火爆的脾气和粉底都盖不住的恐怖脸庞。她那独创的连坐惩罚制度让全班都活得战战兢兢——记得有次早读,课代表刚带我们念完一句,教室门就‘砰’地被踹开。
“装给谁看呢?!”老尧的怒吼让照射进来的阳光都不知所措,“看我来了才读书是吧?!你们这群小崽子,扯你个蛋!”她一把扯过课代表手里的书,粉笔灰在晨光中炸成蘑菇云,“全都给我站着上课!”
后来我们缩着脖子解释“您来得比预备铃还早”,可只换来她一声冷笑。那时候我们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总之,对于她的描述可以简简单单地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一天,人类回想起了被老尧支配着的恐惧。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呢?现在请让时间稍微回溯一下,容我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女同桌,刘子楠。
*
刘子楠是在初二才转校到我们班的。
在那个小团体已经稳固的班级社会中,她没过多久便和我们班的同学打成一片,在女生中甚至成为了能和李嘉懿相提并论的核心人物。
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是我见到她的第一感受。不止是在性格方面。在那个我穿着印有暴漫熊猫头表情包的T恤时代,她穿的则是像日韩剧中高校生带有花边的圆领衬衣。
虽然以前觉得自己穿着那身印着表情包的衣服会显得很有趣;很引人注目;很有存在感。但是现在只会羞耻地觉得……
果然还是很酷耶!
那种精致圆领衬衣顶多只能用优雅来形容,而我那身T恤简直就是妙不可言。
我扒开校服外套低头一看,太好了,今天没穿!
“咦——你在干什么?”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眼间便抬头同对方四目相对。
湿润的杏眼、丰腴的双唇、红扑的脸蛋、绑成一束的马尾……最重要的是,红边校服外套下的那件圆领衬衣。
刘、刘…刘子楠!
不知为何她书包侧袋里小心翼翼地插着两束鲜花。还是那种外层包着玻璃纸,中间套着纱网,里面还夹着一张贺卡的标准花店式礼花。
“你看我干嘛,让我进去啊。”
我起身让她进入座位。只见她放好书包,将两束花放在了桌子上。随即便向我伸出手来,那煞有介事的表情仿佛在说‘请给我钱’。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对我说了。
“欸?”我一脸茫然。
“教师节买花啊!昨天不就跟你说了么,大家一起出钱的呀。”她晃了晃搁置在桌上的那两束鲜花,“你不会又忘了吧?就等你们几个了,真是的!”
她撇了撇嘴,抬手把马尾甩到肩后,发梢轻轻扫过我的脸庞。
我这才想起初中时我们班的同学不仅会自发地给各任课老师买花,还会凑一小笔钱给当晚上晚自习的老师买一束隆重得仿佛要去求婚的大花,而执行者正是女生中的核心人物,刘子楠。
我记得有一年是给老尧吧,然后她开心得放了一整节晚自习的电影,足足两个小时唉!毕竟她可是连年级主任都退让三分的特级教师。
想到这里,我不禁下意识地掏了掏兜。
糟了,身无分文!
原本我的兜里总会有那么从餐费中扣下来的一两块零钱,可今早我好巧不巧地纵欲了一波,不仅把今天的餐费挥霍一空,还将之前攒下的零钱也一并咽下。
可恶啊!
要是有下次——我还是想吃点好的。
“那个…”我咽了口唾沫,大脑飞速运转着该如何搪塞过去。
太荒谬了。明明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相亲角,我都能面不改色地糊弄对方,此刻却被一个初中女生摊开的手掌逼得像个忘带作业的小学生。这个既不能用同事妹妹也不能用晚辈来简单归类的存在——叫我如何是好?
“你不会又忘带钱了吧?这是第几次了?嗯↗↗↗↗”
她杏眼圆瞪,最后一个‘嗯’字咬得极重,声调像被硬生生拽上悬崖的过山车,带着明晃晃的威胁。手中的鲜花包装纸好像发出垂死般的咯吱响,康乃馨的花瓣簌簌抖动,仿佛要提前祭奠我那即将逝去的初中。
“哦,不,”我连忙干笑道,“我是说中午!中午给你行不?加利息的那种。”
“哼,真是服了你了。”
她立马甩了个脸色,没好气地从书包里掏出早读课本。课本‘啪’地砸向桌面,震得花束微微倾斜。
“喂,包装纸都松了…”我趁机伸手扶正花束,指尖不经意地拨弄着玻璃纸的褶皱,“话说你为什么非要插在书包上不可啊——”
话音未落,一张对折的纸条突然从被我翻开的包装纸夹层中滑出,像片被惊起的蝴蝶,轻飘飘地落在我摊开的掌心。
“喏,给…”我条件反射地想递还给她,偶然间看到上面的一行文字
——不要送花
不要…送花?
折痕和墨迹新鲜得就像刚出炉的试卷,仿佛有人刚写好就匆匆塞了进去。
脑内的雷达叮当一响,我咧嘴一笑,微不可察地将纸条扇进了桌缝。
“骗你的,不给啦~”
“哈?”刘子楠一脸莫名其妙,狐疑地扫了我一眼,看样子她没能发觉刚才从花里掉落的纸条。“你突然抽什么风?什么东西给不给的?”
“给…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我哼了半句立马就在她那看智障的眼神中踩下了刹车。
“哎对了,”我又指了指那束花,“这花你是从哪买的?买来就一直这么插在书包上?不怕掉了或被压坏?干嘛不直接拿在手里?”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追问,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在课桌上弹起了钢琴。没办法,因为这张字条上的内容实在太可疑了,可疑到让我心里发毛。
在一束花里面塞入不要送花的字条,就好比一朵烟花炸出来的却是禁止燃放这四个字。怎么想都不合理吧?难道这花是什么生化武器不成?
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口——
“楠~~~”
一道略带中性的嗓音,像失控的火车般撞进对话。
回头望去,一个蘑菇头正风风火火地朝我们跑来——那是我们班数一数二的「人物」。作为老尧钦点的学习委员,李嘉懿走起路来自带一种苏联政委的气场。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刘子楠身边,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前座的椅子上,胳膊往刘子楠肩上一搭:“花买好了吗?”
“还没呢,”刘子楠叹了口气,朝我这边冷冷一瞥,“某些不要脸的家伙到现在还没交钱呢。”
李嘉懿眉毛一挑,立刻转向我:“又装死?昨天晚自习我可是看着你说‘明天一定’的。”她眯缝起眼,手指往桌上敲了敲,那声音,像极了老尧写板书时粉笔敲击在黑板上的窒息感。
“啊,这…”
什么情况?这压迫感简直像老尧附体,这家伙什么时候偷偷练出了武魂真身?!
“算了,不管你们了!”李嘉懿突然摆摆手,变脸似的换出胸有成竹的表情,“楠,我刚听说校门口也能定大花了,要是拉上隔壁班一起买的话,价钱比人民路那家还要便宜三成呢。”
“可是…”刘子楠捏了捏眉心,“昨晚我已经付过定金了……”
“唉,不能退吗?”李嘉懿伸出手朝刘子楠的脸蛋捏了捏,“快用你那无敌的爱疯手机打电话问问。”
“不、不好吧…突然要退的话,总感觉不合适。”
“喂,你——”李嘉懿的矛头突然又转向了我,“听见没有!中午立刻马上把钱凑出来,要是拖到晚上时间紧张,你就自掏腰包交双倍定金。”
“是是是……”
历史早让我吸取教训,跟这个铁血、热血、冷血的李嘉懿千万不能硬碰硬。
“光‘是’有什么用,要不要我告诉老尧,你暑假作业是用复写纸写的?还有上次检查,你用自己的《新课程》顶替小黑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是谁?现在、立刻,去办公室帮我把《一课一练》抱回来。”她甩了甩标志性的蘑菇头,“就当将功补过。”
“哈?”
“三、二——”
“はい!!!”
我当即双手双脚投降,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女生战场。
“你看,我就说嘛,对于这种反应迟钝的家伙就该逼一逼他。”
之后,整个上午,几乎每堂课都有课代表和一些零散的学生单独献花,身为学习委员的李嘉懿更是积极,一口气送出了两朵。
大课间时,我立马找到了小黑和孔算子这两个叛徒,痛斥他们居然在教师节这么重要的日子对我隐瞒情报。还拉下脸皮找他们借钱,但奈何金钱却比不上他们身上的节操——说掉就掉。
直到中午放学我才慢悠悠地从桌缝里掏出那张纸条。娟秀的字迹略显潦草,像是仓促间在不平整的表面上写就的,但勉强还能辨认。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晚自习不要送花。老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果然,指的是这件事。
“老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个警告。但对于穿越过来的我来说,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看到字条的瞬间我就想起来了。在初中最后一个教师节的晚自习上,刘子楠她们给政史老师送了一束大花,结果正巧被老尧撞见。第二天,老尧就红着眼,以铺张浪费为由狠狠地批了我们一顿,那副双标的嘴脸简直令人作呕。后来刘子楠她们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单独给老尧补一束。
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老尧或许在某些方面值得尊重,但我们实在喜欢不起来。况且我们特意选择给上晚自习的老师送花,就是为了公平——这样每位老师收到花的几率都是均等的,全看天意。
可、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将字条塞入花中?根据对方选择的目标和字条的内容,对方至少很清楚刘子楠在班上的地位,以及我们班的惯例,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吗?
难道对方也和我一样,是穿越者吗?
无论如何,不管这是穿越者的警告还是班上某人的恶作剧,我都打算做出回应。既然对方选择了偷偷摸摸,那我就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对,没错,这是试探。
午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我将字条上的内容写在了黑板上。
然而,就在我大功告成之际,我瞟了眼黑板旁的课程表,星期四的课表赫然浮现:英语、英语、数学、生物、自习,然后晚自习是……语文?!
也就是说,九月十日,教师节,今天的晚自习
——是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