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的我和现在这副没出息的德性不同,是个多少还有些酒肉朋友的二逼青年。
仗着话多嘴贱,我几乎跟班里的每个人都混了个脸熟。又因为比较张扬的个性,在每个小团体中或多或少都能说上些话,甚至偶尔还能靠几句刻薄的玩笑当个氛围组——但也仅此而已。我那时并没什么交心的好友,在课后也鲜少会跟大家一起玩。
即便如此,那段岁月也算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能称得上闪耀的时刻。因为我在高中文理分科后基本上就已经完全放弃学业了。
为什么?我不愿回想,也不愿多谈。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应试教育简直就是一门投资,是一种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高利贷行为。但现在,我稍微明白了:人,永远只能自己救自己。
所以,直至高三那年我才断断续续地站了起来。
——并不是重振旗鼓,只是因为蹲久了腿麻,觉得累,所以才站了起来。
那时教英语的老师注意到了我,在每次测验和听写过后都旁敲侧击地说‘有些同学现在开始还不算太晚’、‘虽然错了,但有尝试写已经表明在努力了’‘从九十分到一百二很难,但是从零到九十分还是挺简单的’,虽然大部分是些场面话,但也些微地温暖了我的心。
毕竟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乐意去做,可雪中送炭的事又有几人愿意?
但很遗憾,我并未因此对英语产生了多大的兴趣和动力,不仅英文水平一直停留在焚书坑儒的阶段,反而还利用起她的课堂疯狂地刷着理科大题,甚至在上大学时就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名日语人。倘若现在让我撞见当初的那位英语老师,我也只能说:
——本当にすみませんでした!
*
“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我在心中默念着,同时将一束花放在了那位英语老师的办公桌上。
花是中午在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准确地说,是那家除了正经文具什么都敢卖的奇葩商铺。小到盗版图书,大到山寨名牌,那儿甚至能代购些杂志上的新奇玩意——我书架上的MK周边也全是托他的福。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我每周雷打不动来这儿买知音漫客,直到高中毕业。我也早已和老板成为了‘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啊呸!呸呸呸!’的忘年交。
这也就是为什么,原本只想买一束花的我,手上却还多剩下一朵。我盯起手上的花,玻璃纸的包装和今早刘子楠书包上的如出一辙,但上面可没什么奇奇怪怪的纸条。
说起来……
“老师,教师节快乐。”我暂且按下了心中的想法,将手中的花递给了旁边工位的老师。多亏了她,我才能顺利找到当年那位英语老师的办公桌。
她突然浑身一颤,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红线,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可、可以吗,同学?你应该不认识我吧…”
“嗯、啊……”
确实如此,但很遗憾我这个人无法认真地表达感谢。
“哦不,我是说我才刚入职,具体来说是这个星期还在熟悉环境,下个星期才开始授课。嗯…我、我还在实习啦。”她局促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教案,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有什么关系么?”我把花又往前递了递。
“那、那真是谢谢你了,同学。”
她生涩地对我笑了笑,接过花的指甲剪得很短,指腹上还残留着墨水痕。
“嗯,老师再见。”
道别后,我转身走向楼梯间。
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按垂直分层设计——下面三层是初中部,上面两层是高中部。这里是教二的五楼,属于高中部,而我所在的初三九班则在教一的二楼。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按理说,在穿过三楼的连廊前往教一前,我应该一个同学都碰不到才对。
可偏偏,在楼梯拐角,我撞见了黏在一起的橡皮擦和尺子——哦不,是孔算子和小黑。这俩货住的小区离学校就一墙之隔,翻个跟头就能滚进教室的那种。
而此刻,他们正鬼鬼祟祟地挤在消防栓旁,但愿他们是在策划偷消防水带去浇校门口花坛里的那棵百年榕树。
“喂,你们两个跑这来干嘛?”
“一强,你麻烦大了!”孔算子一个箭步冲上来,食指差点怼进我鼻孔,“李嘉懿正在组织全班追杀你,我俩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报信的!”
“我不信。”我当即翻了个白眼。
孔算子还好说,小黑这货可是个人如其名的非洲人:不仅玩游戏是个非酋;人也长得出奇得黑;有时还会成为某个人物的黑奴。
而我们班的「人物」只有两个——老尧和她钦点的学习委员李嘉懿。
“先别说这个了,大课间叫你们帮我散布的计划搞定了吗?”
“伟哥已经添油加醋地传遍三界了!”小黑得意地一把勾住我脖子,腋下的生化武器若隐若现,“现在全班都在讨论《末代皇帝》,不过真的会放一整个晚自习的电影吗?那可是一节两个小时的大课外加四十五分钟的自习啊,伟哥那家伙听到恨不得再去隔壁班借两个音箱。”
没错,既然神秘纸条警告不要送花,那我就反其道而行——大肆鼓吹‘送花就能看通宵电影’!用糖衣炮弹来鼓动群众送花。
我倒要看,藏在暗处的那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说了,主动改变历史这种重责大任,我可担当不起。
我可是发誓了要过平凡初中生活的人啊……
“怕啥?”孔算子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寒光,“根据历史数据,老尧发火的概率与电影时长成反比。三个小时的片子,她巴不得让我们安静如鸡,自己好改那实验班的卷子呢。”
“说的也是,老尧虽然脾气爆了点,但也就这点好了。谁叫她是年级主任都畏惧三分的特级教师。”小黑附和道。
“所以,你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不成你们跟踪我?”
小黑和孔算子眼神一碰,异口异声道:
“来通风报信!”
“怀疑你在高中金屋藏娇!”
你们就不能先统一一下口径吗……
小黑咂咂嘴,嘿嘿一笑:“好吧,其实只是在路上瞅见你背影了,喊你也不回头就顺势跟上来了。结果你在五楼七拐八弯跟绕迷宫似的,我俩刚打算打道回府呢。”
“是吗?”
“嗯嗯嗯。”孔算子又推了推眼镜,“根据行为学分析,一强你今日行动严重偏离基线——既不赶着补作业,也不去小卖部蹭神漫,反而直奔高中部,概率上只有三种可能:1.早恋;2.欠下高利贷;3.密谋爆破学校。再结合你惨淡的人际生态位和班级食物链位置,早恋的概率无限趋近于……”
“停!停停停!我信了!我信你们了还不行?”我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中午刚蹭了本《科学世界》,你们知道未来人工智能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吗?”
反正闲来也是无事,不妨试探一下这两个二傻子是不是穿越者。
“哈?”小黑摸了摸脑袋,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果然,四肢发达起来头脑就会变得简单。
“人工智能?就手机里那个‘Hi!Siri’吗?说起来一强,你现在回教室就是自投罗网咯。”
“啥?”
就在我们仨刚踏进教一连廊的瞬间,小黑猛地一个闪身绕到我身后,那动作快如鬼魅!他左手精准扣住我手腕,右臂顺势一压,一个教科书般的擒拿锁腕瞬间成型!我半边身子顿时麻了。
“喂……”
“嘿嘿,一强,我不是告诉你李嘉懿正在追杀你吗?”孔算子也顺势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腕。“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我们是来通风报信而不是来抓你的?”
“对了,李嘉懿还说,如果你胆敢在黑板上写什么‘不要送花’,她就要把你大卸八块。”小黑补充道。
“秘技!猪鹿蝶阵型!”他俩突然架着我的手狂奔了起来。
猪你妹啊!快放开我!
“吼吼吼吼——”
就这样,我被两个笨蛋一左一右地,掐着后颈,反剪着手,踉踉跄跄地押到了初三九班。
“呔!”小黑一脚踹开虚掩的教室门,此刻戏精附体的他活像那县太爷升堂:“贼犯司云逸疑罪从无!”
喂,你丫到底知不知道疑罪从无是什么意思啊?!
不对!这情况,难道我在黑板留言的事这么快就暴露了?这可是我苦练多年的成年体字迹!初中版的我怎么可能写出那笔锋?!
我挣扎着抬头,目光扫向黑板——瞳孔骤然紧缩!
黑板上,明晃晃地留着被粗暴擦拭后仍清晰刺目的六个大字:
——不送花,很严重
是的,我还没蠢到将纸条上的内容一比一地复刻上去,这种不打自招的做法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在我确认晚自习是老尧的语文课后。于是我灵机一动,擦掉了几个字眼,将纸条上的意思完全颠倒过来。
这下,无论是普通人的恶作剧还是穿越者的试探,我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出招了……
“哎哟喂!轻点!脖子要断了!我招,我招——你不问我我怎么招啊?”
我龇牙咧嘴地被押到刘子楠桌前,桌上的礼品袋上装着几朵精致的样花。而另一边,不出所料地坐着李嘉懿。只见她双手撑桌,目光如刀,像是从港澳片中杀出的黑帮大佬。
孔算子立刻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地宣判道:“此人拖欠买花钱,黑板上的留言必是对我等老赖的严正警告!各位青天大老爷,绝不能让我的《末代皇帝》豪华观影套餐就此泡汤!”
你丫在乎的只有《末代皇帝》吧?!
等等……原来如此。你们是把‘不送花,很严重’扩展理解成了‘不交份子钱,就不能买花送花,导致后果严重’的催债威胁了吗?!
不过也好,我缓缓地从兜里排出五元大钱。
“喏,给。”毕恭毕敬地将它递到了刘子楠面前。
“不用了。”只见她一脸嫌弃地把钱推了回来,声音清脆疏离,“买花的钱我中午就凑齐跟人家交代好了。你以为打包花束、写卡片、预约配送这些事,是等你那五块钱到了才开始的吗?!”
她顿了顿,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看来她好像真的生气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有点不太好受。
见状,李嘉懿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抚了一下。随后转向我,声音骄横冷冽,“司云逸,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黑板上的那些字,是不是你写……”
嘭嘭嘭——
突然,三声沉稳有力的敲门声袭来。
回头望去,政史老师兀地站在门前。教师的气场立马镇住了班上的氛围,六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来来来,先回到座位,都安静一下!”她声音不大,却自带扩音效果,“听我说,你们语文老师说晚上要去一班代课,所以晚自习由我来上,今天晚上上政史,准备一下教材,互相通知一下。”
欸?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离。
——在初中最后一个教师节的晚自习上,刘子楠她们给政史老师送了一束大花,结果正巧被老尧撞见。
啊,一切都对上了。
“啊——我的《末代皇帝》啊!!!”
门外,端着两台音箱的伟哥发出了灵魂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