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花女

作者:他们叫我司云 更新时间:2025/4/22 0:26:03 字数:5916

因为晚上没有考试,所以我得返回教室照常上晚自习。

从操场回到教学楼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早秋的寒意慢慢地侵染着这个仿佛时间都停滞了的小镇。

我先去了老宦官的班上,但他还没来,于是我兴致索然地夹着这本《鱼为什么放屁》前往了自己的班级。

老实说,我很不愿意面对。在班主任老尧那高压的恐怖统治下,每次考完我们班上都会短暂地兴起一阵不良风气。简而言之,就是同学们在私底下进行一场堪称精妙的复盘——瞎几把乱对答案。

果不其然,还没到门口我就听到了遍地的哀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选C!选C!这题一定是选C!全部都选C!”

“钝化!钝化懂吗!浓硫酸和稀硫酸是他娘的一回事吗?!”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在正式答案出来之前,你们说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羽扇纶巾不是踏马的诸葛亮吗?!”

“去你丫的!你背书背一半是吧?前面写得那么清楚‘遥想公瑾当年’!怎么可能是诸葛亮!”

“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铜汞银铂金。铁的金属活性比铜高,怎么不能置换?选A!选A!”

“啊——我不管!吃我一拳!”

…………

与其让我置身这个号叫炼狱,我宁愿去非洲大草原上看鳄鱼直呲牙。

“唉,我觉得弦哥一定考得很好,你看,他连书都不带,拿了本小说就进来了。真是有够得意的。”

刚进门就有人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那人是我们班的政史课代表。因为我的政史成绩总是位列前茅,所以她向来看我不顺眼。

既然这么针锋相对,那我也自然不打算给你台阶下了。我顺着话题当场就神气了起来:

“难吗?哪里难了?这么多年明明一直是这个难度好不好,不要睁着眼睛乱说,出题老师很难的!有时候找找自己的原因好吧?这么多年了成绩涨没涨,有没有认真刷题?难?嫌难就留级啊!

“难吗?告诉我难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Look in my eyes!Tell me!Why?!Baby,Why?!”

她显然没见过我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禁不住地哑然失声,随后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哼,我直接无视了她的表情来到座位上。刚落座,同桌刘子楠就抓起我的手腕一口一个‘弦哥’地叫唤道,“弦哥,弦哥,这题选什么,我看他们争了好久还是不知道。”

唉,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啊。

我扫了一眼,“选D。”

“骗人,你都没有仔细看。”

我在你心中就这么没有信用吗!

无奈,我只好拿起试卷,指着上面的选项说道:“你看,ABC分别是坚持系统观念、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全面依法治国,这三者很明显是一种坚持什么什么的方式方法吧?而这个坚持高质量发展则是一种目标目的。连题目都不用看就可以直接选出来啦。”

“欸,好像有点道理唉,弦哥。”她盯着试卷又眨巴眨巴起眼睛,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像只钻出洞穴的土拨鼠,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没穿校服,散开了辫子,纯白的长袖上印着灰白两色的摇滚明星。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她。

“那你说这题选什么?!”政史课代表满脸不服气地回过头来说道。

很不巧她坐在我斜前方,也就是刘子楠的前面。

“嗯嗯,这题也不清楚,感觉每个选项都有问题。”刘子楠也叽叽喳喳地随声附和道。

我暗自叹了口气,老实话我还真不愿意把自己的解题方法随便交出去,毕竟如果错了的话我可背负不起那个骂名。

“啊……”我看了眼试题,含糊其辞道:“脱贫攻坚战和乡村振兴战略属于不同梯度的概念,一个是消除绝对贫困,一个相对贫困,应该不能放在一起使用。还有这个,混淆了人大和人大常委的职能……”

“也就是说一个帮你把推倒房子重建,另一个是帮你装修房子咯?我就说嘛,我也选了这个。”

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姚班长一脸笑嘻嘻地打断了我的话。

“说白了不就是推土机和装修队的区别,去年我家猪圈也是这样没的。”

接茬的是肖恩,他好像考得不错,脸上容光焕发。

“这比喻,你还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过奖,过奖……”

正当我们互相打趣时,突然,身旁的刘子楠发出一声惊呼。

“唉——?!”她的声音微微一颤,整个人往我这边缩了缩。一股洗发水混合着香皂的香味冲入鼻腔。

“喂。”我别开她的肩头,看向抽屉。水蓝色的书包上拉开了一个小口子,手机屏的荧光在夹层中反射着微光——这是她玩手机时惯用的方法。

“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着她,转过头来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惊恐。

我好奇地将头探了过去,手机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看读条是自动重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是什么恐怖视频吗?

等等……蓝白相间的校服、红砖外砌的教学楼、绿色的半身名人像……视频上播放不正是我们学校吗!

从镜头角度来看,拍摄者似乎正站在校内食堂的小卖部边上,身体微微晃动,画外音里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和哄闹声。

画面中,正值放学时分,校园主干道上人潮汹涌,宛如人山人海的具象化描写。

突然,镜头猛地一抖,一声尖叫刺破喧嚣。人潮瞬间如摩西开海般退开,硬生生地扯出一条通道。

通道中央,人群的中心,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着。

花白干练的短发、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裤——以及右腹那团迅速晕开的血迹。猩红在白衣上疯狂扩散,像是钝化反应般在布料上形成一张巨大的氧化膜……

视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定格,那血迹的扩散速度之快,几乎转瞬之间便浸透了半边衣摆。

我瞬间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起手机屏幕,大脑一片空白。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那头干练花白的头发,稳步挺拔的身姿,我到死都不会忘,是我和老宦官高中时的化学老师——老白!

为了确认这个信息,我一把夺过刘子楠的手机,再度点开了视频。

那视频是画中画,刚才的画面是从某人的聊天记录里转载而来的。然而,聊天记录中的视频文件名却让我如坠冰窟——普通的视频只要不特意去命名,文件名都默认为拍摄时间,而这段视频的文件名赫然显示为——video_201X1006_ 121628.mp4!

换言之,就是今天!

——老宦官,他喵地出事了呀!!!

我焦急地夺门而出,不顾上课铃的响起,俨然跑到老宦官的班上。但奈何他们班上的老师却已经开始讲课了。

我只得悻悻回到班上,艰难地熬过这两个小时。

*

“问起来就说我去上厕所啦!”

下课后,我撂下这句话就朝着老宦官的班上跑去。

“官嘉凯(老宦官真名)?他今天晚上请假没来。”

在得到这样的答复后,我彻底死心,夹着这本《鱼为什么放屁》头也不回地朝操场跑去。

该死!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当时的我丝毫不觉得这会是个巧合,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朝着操场狂奔而去。

穿过主干道,教学区的光芒便在身后淡开,前方的露天篮球场黑暗得像是旧社会。

“徒弟,你来这干嘛?”

黑暗中,我扭头一看,远处的篮球架下一盏微弱的手电发出些淡淡白光,而同班的小黑和勋哥,正借着那缕微光搁那切磋球技。因为小黑曾带我入坑蓝球和英雄联盟,所以在外他都十分虚荣地喊我徒弟。

小黑见我已经停下了动作,而勋哥依旧在奋力投篮。看这样子估计就算打了上课铃他们也不打算回去吧。

“我和月亮有个约会!”

我随口搪塞了一句,继续向前跑去。

在操场围网前有个只有学生才知道的破洞,我顺势就钻了进去。然后在跑道一侧的跳远用沙坑前猫下了身子。

电子手表显示21:08,我朝操场看台上望去,上面空无一人。临街的路灯慢慢化开眼前的黑暗,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打在了我在看台上做的标记。

我不禁压低了身姿,在心中默念道,还有七分钟——嗯?你问我牛奶盒上贴的纸条不是写着九点钟吗,为什么还剩七分钟?

那自然是因为我说服了老宦官,临时把牛奶盒上的信息换成了我写的内容。所以,对方到底会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登场?还是说干脆和老宦官一样当场放我鸽子?

我盯起在看台上做的标记,心慢慢地揪紧。

吱嘎,靠近食堂一侧的围网被打开。月光下,那人穿着旧制的深紫色校服,甩着两股三股辫徐步向看台走近。

她就是孙澧蕙?为什么她会有操场大门的钥匙?

没走几步,她又打开了手电。射出的光线刺透黑暗,犹如一把巨大的、逐渐变细的尺子。

随着光柱的上下浮动,她已然知晓看台上并没有人,但也明显察觉到了我所做的标记——用荧光笔画出的健康码简笔画!

为了确保来人是否只是前来巡查的保安或教导主任,亦或对方真的不是穿越者,只是一个好奇的优等生。我特意在晚自习上课前留下了那个标记,还在下面写道:

——试问,汝可知此为何物?

如果对方是无关人员大抵会觉得是恶作剧无视或者擦掉吧?

只见她扫了眼标记,随后松开了两股发辫,濡鸦般富有光泽的黑发瞬间跟夜色融为一体。紧接着她转过身来,手电光划开操场的黑暗。

“明明是你们叫我过来的,却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性格真是有够恶劣的。”

声音像是浸过冷水般,在空旷的看台上微微回响。

“如果你问的是19年████████,随后扩散至全球,造成约████████,那我算是合格了吗?怎么?难不成还要检验我体内的疫苗抗体吗?”

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回答,反而像是在质问,听得我心头一震。不过这也恰巧证明了她是如假包换的穿越者。

“性格恶劣什么的还真是对不起啦。”我当即从沙堆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砂砾朝她走去。

唆——

尖啸的破空声在我耳边划过。

什么情况?!

“待在那儿别动!我问你答!”决绝凛然的声音从前方响起,不带一丝犹豫,不带一丝温度。

我下意识地一个俯冲就往最近的草垛一钻。

“喂!你在干什么?!我可不打算相信刚见面就想爆我头的家伙说的话!”

老宦官,这娘们特喵地不对啊!!!

铛——

又一枚弹丸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我身旁的单杠上。

“明明是你们发出的邀请,却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说,你们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司云逸,初三九班司云逸!我才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只是怀疑你也是穿越者所以才把你约了出来!”

“那除了我们两个外,你还找到了其他穿越者吗?”

“慢着!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到我问了!你穿越的时间是……”

咚——

一枚弹丸打在附近的塑胶跑道上,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交涉。溅起的小石子擦过我藏身的草垛,夜风裹挟着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

“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作为不露面的赔礼。”

世上怎会有这般强词夺理的家伙……

我蜷缩在草垛后,冷汗直流。远处孙澧蕙的脚步声在塑胶跑道上沙沙作响,那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清冷又危险。

“第一,除了我们外还有其他穿越者存在吗?”她接着说起,声音冰冷的像是滑落胸腔的冰块。“第二,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孙澧蕙同学,你不觉得这样过于咄咄逼人了吗?实不相瞒,隔离篮球场还有我的两位同学,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了哦,我要喊了哦……”

唆——

又一枚弹丸毫不留情地从我头顶飞过。

“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要妄图耍什么小聪明。再者,你觉得把无关人员牵扯进来真的好吗?”

当然不好啊喂!我在心中痛骂道。是运气吗?怎么这么快被她发现了?会不会是这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太醒目了?

霎时,一阵夜风将草垛吹起,我借机一边脱掉身上的校服外套一边缓缓向前移动。

只见元首在白色衬衫上大喊着,气死偶类!

该死!我当初就没有一件正常点的衣服吗?!

“不打算…回答吗?”夜风撩开她细碎的前发,珍珠耳环发出的温润回响与她冰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惨白,她再次举起了某样东西,那瞄准预备的姿态,让我想起了希腊神话中的阿耳忒弥斯。

“回答、回答,我当然回答。”我暗自咂舌,随后说道:“还有官嘉凯,官嘉凯!目前我所知道的穿越者只有你和他两个,我和他都是初三的!本来我们是打算一起来找你的,但很不巧他今晚请假了。目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她靠近,“目的是回到未来!上个月我跟他在楼梯间偶遇了,当时我们共同的想法就是在尽可能不改变原有时间线的情况下回到未来。”

“为什么要回到未来?”

“喂,我已经回答完两个问题啦!不是说好一个问题换一个吗?!”

“那也是我先问,为什么要回到未来?!”她突然高声质问道。

简直是傲慢啊,这家伙真是一点斡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我移动着,沉吟片刻,随后大喊道:“如果穿越的节点是一致的话,你都快三十了吧?!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吧?!不是青涩的应届生,也不是在应试教育中挣扎的高中生,而是已经独立拥有属于自己房间的社会人。带着学生身份,重新回到这个闭塞、不自由的小地方。谁他妈愿意过这种生活啊?!

“为了那些以后完全用不到的知识而熬夜苦读;为了那些除了分数外什么也不能证明的考试而殚精竭虑;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无力而拼了命地插科打诨……这种生活或许值得怀念,但完全不值得重来啊!!!”

我一顿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此时,月光恰好被乌云遮蔽,黑暗潮水般吞没了一切。手电的光柱凝固了一瞬——她似乎因为我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而怔住了,甚至传来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姨妈大!(就是现在!)

我猛地将那本《鱼为什么放屁》朝她面门甩去,随后从另一个方向欺身袭去。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任这个不讲信用的家伙掌握主动权了。

但她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快。

几乎在同一秒,一道银光迎面朝我飞来,我下意识地偏头躲避,便看到是一副眼镜咔嚓地坠落在地。

随后,耳边掠过一阵风声。

下一秒,冰冷的金属触感倏地贴近脑门,夹杂着皮筋绷紧的声音——是弹弓。

“别动。”

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却让我浑身血液冻结。

我心脏猛地一沉,仿佛漏拍了一节,一种命悬一线的恐惧感油然而生。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只剩下我急促的呼吸声。

“你刚才,”弹弓冰凉的质感在我太阳穴边上下摩挲,带着一股洗发水味的柑橘香,“是不是以为能赢我?司云同学…”

彼时,一抹清冷的月光恰好打在我们身上,我第一次在这样近距离下看清她的脸。她同样也是第一次看清我的脸吧?

可就在我们的目光相遇的瞬间,她见到我的表情却让我心里发毛。那是仿佛肉食动物在玩弄猎物时的神情,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又危险的光芒。

“吼~”

下一刻,只见她嘴里划过一丝诡异的弧度,一种不怀好意的愉悦在唇边绽放,紧接着,她轻声说道:

——“这可是双汇王中王,当年你们祖宗都吃不到的人间珍品啊喂。”

我顿时打了个寒颤——她怎么会知道我中午喂猫时的自言自语?!

◇ ◇ ◇

最初,你也是我的敌人。

总是一味地挂起那敷衍的笑容,迎合世间的一切。

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即便每天共度着同样的日常,我也如此怀疑道。

有些人一辈子都生活在跟自己同样软弱、体贴、温柔的人之间,不用多辛苦就能轻松地过完一生,也没有因为刻意追求什么而操劳。

当我从书上读到这样的句子时,你却说道

——啊,我真是羡慕这样的人啊。

那时,我真的很想骂你虚伪。可你又接着说道,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因为人们始终会互相轻视。

我也明白,这样的人不过是失败者的报团取暖。可在反抗母亲与其他人之前,我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之后,我们在路边捡到了一只野猫,它很乖很粘人。但左眼上却结了块痂,很不好看,还经常傻乎乎地撞到柜子上。

我们把它给治好了,还取了名字,然后你拉着我的手,兴冲冲地说要去给它买件衣服。

我们买了相同的洗发水、配套的牙刷、餐具、耳环,还有小猫的衣服。

你撞见我逗猫时的那份疏离。

嘴角扬起戏谑的弧度,露出仿佛比烟花还要寂寞的微笑,

你现在到底几岁呀?

——这根本就是电影中的台词吧?

你总是这样,从不认真地表达,用书本中的话语解离自己的想法。

“这样做,不会觉得毫无意义吗?”

所以,我有时会像这样问自己般地问你。

而后,你照常挂起那副敷衍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过后连想要回忆的东西都没有。

啊,我果然还是讨厌你,讨厌得要死。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