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死吧你。”
这是我在刘子楠手机里看到那位化学老师的第一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那是堕入泥潭时正胡乱挣扎的故事。
高中时的我与现在这副中二搞笑的模样不同,是个完全放弃学业的小说爱好者。不,不止是小说,那时我们班上甚至风靡起了下象棋和玩魔方。总之,在那个手机管控严格的时代,为了忙里偷闲,我们无所不用其极。
坐在最后几排被称为‘移动图书馆’的我自然而然地沾染上了一点。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下棋能稳赢班级第一(当时一个从实验班转入我们班的同学)。
好耶!搞不好我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糜烂了太久的我,间或中竟产生了学习的欲望。
如果全力以赴的话,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好在当时的物化生在都讲选修的内容,是可以从零开始的阶段。
于是我沉下心来,没日没夜地扑在了学习上。不仅超前地将书本上的内容学完,还额外刷完了几本自费购买的《必刷题》。
嘿嘿,现在的我,简直强得可怕喔!
在化学晚自习上,拿到选修测验卷的我如是说道,看着这些自己曾到刷过的题型不知鼻子翘得有多高。
然而,就在第二节晚自习上,那位头发花白却干练的化学老师——老白,连同我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喊上去了。
“以后拍题搜出来的答案就没必要写出来交给我了。”
他冷漠地说着,我们几位的试卷上选择题全部都是满分。
其他几个混子拿着卷子灰溜溜逃走,而我死死攥着试卷——那上面每一道题都浸透我的汗水,比他们伪造的眼泪真实一万倍。
“我和他们不一样,这是我自己写的。我甚至都没有翻书。”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改的两个答案都对了?”
我顺着记忆看向他指的两个题目:“这题、我看了一眼觉得是芳香烃,然后才发现里面一大一小应该是有氧原子,所以是含氧衍生物……”
“那为什么后面没写完?”他又翻开试卷来说。
“单纯、时间不够。”我有点哑口无言。
虽然那时我对各类题型都得心应手,但却没有进行专门的时间训练。所以自然没能写完。
“你不信的话可以问我其他题目,我都知道的……”
可他却认为我说的话全部都是狡辩。毕竟,在他眼中,我是个坐在最后几排、影响他人、不学无术的家伙。
“不要再说了。”
随后他当着全班的面,把我的试卷撕得粉碎。
那一瞬间,我感到脸红了吗?我感到了羞耻了吗?我感到愤怒了吗?我哭了吗?我笑了吗?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我甚至觉得那一幕像是发生在小说中的情节。只感到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当晚,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将曾精选的小说和番剧都看了一遍又一遍,但无论怎么样,我既感觉不到喜悦,也感觉不到悲伤。
那一夜,路明非抱着诺诺喊着不要死;朋也抱着汐在雪地里痛哭流涕;圭一疯狂捶打铁柜,指甲缝里渗着血说要带礼奈回家。
——多可笑啊,连败犬的哀嚎都要花这么多段铺垫。
第二天我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脸色去上课的呢?
我不知道,只记得早操过后的英语课,英语老师的那番陈词滥调。
“咱就说我们同学都应该努力啦,这几次测验又不难。我们班有几个男生理科成绩虽然好,但英语拉了分了。好好学,努力去做,总能学到一点的。就比如,你看,坐在最后的司云逸,这次的选词填空都对了三个。”
呵,连我都对了三个吗?你他喵地还真敢说啊。
“虽然是差生,但是这股学习的劲,大家要向他学习啊。”
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向他学习啊?!那只不过是我碰巧看出这篇文章是用过去式写的,所以把所有的单词全都改成了过去式啊!这完全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啊!
你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吗?哪次英语作业我有交过?!哪次听写我不是在默写伊吕波歌就是在写千字文,我在你的课上不是看小说就是下象棋,甚至写起了其他科目的作业都不愿学那么一点英文!你为什么还要夸奖我?为什么还要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说这种话!
我是这么地不重视你!拿你的课堂当做消遣。然而,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
那天,那节课,我伏在课桌上,不知不觉间抽泣了起来。
如果那时,能有人抓住我的手、呼喊我的名字,我还会像现在这般
——独自一人走得那么远吗?
*
“老弦!”
隔天,晚自习前夕,楼梯拐角上传来了老宦官标志性的公鸭嗓。由于月考已经结束,他这会已经换上了校服。
看着一脸相安无事傻笑着的他,我当即朝他使出了个纵身飞踢。
“你他喵昨天晚上死哪去了?!要是不给出些合理的解释,信不信我两拳打死你啊喂!”
“啊别别别别,实不相瞒,我二舅的三姑的堂哥的表妹夫的干爹的远房小姨子不在了,我昨晚得赶去奔丧,迫不得已才请假的。”
“去你丫的!你是那种写不出作文,非要把全部亲戚写死一遍的小学生吗?!”我当即抡起了沙包大的拳头。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本来是要来上课的——”他话锋一转,突然正色道,“老弦,你猜猜我昨晚在公交车上看见了什么?”
“什么?穿着超短裙的美少女?”
“是我们高中时的化学老师老白啊。”他超一脸正经地说道。
“你是说……老白?!”我满脸震惊地不敢相信。
“对啊,我当时看他从人民医院站上车,他那肚子上缠了好大一圈绷带,还在往外渗血。我还以为他割完阑尾准备回家修养,没想到他在我们学校下车了耶。”
什么?!也就是说…老白中午被人刺了一刀,然后晚上就若无其事地回来上课了?!这是什么赛里斯超人啊喂!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踪他,发现他去了校长办公室,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争吵,紧接着又突然安静下来了,然后排风扇里一直抽出烟味儿……”
啊,果然是这样吗。捂着伤口,在校长的规劝下无力抽着大烟的老白浮现在眼前。
一个猜测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我不由得同情起他。管事的这帮人,他们在决策时,心中所想的不是真相,也不是正义,而是如何将这件事悄无声息地抹去,如何维护自己的名誉。无论是那次还是这次,他们都只会选择沉默,仿佛这样做就能逃避一切,当做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只不过这次受伤的人是老白罢了……
真是可笑,为什么我这会非得同情他不可啊?不应该大骂他活该吗?
“喂,老弦,你咋了?”看着低头不语的我,老宦官突然像捣蒜似的猛地甩起我的肩,新换上的校服外套上还有留着几点蓝色墨迹。“你怎么不说话啦?成地缚灵了?你不要死啊!还有后续呢,你还听不听了?!”
我立马回了他一脚,“听听听,还没死呢,有话快说。”
老宦官扶了扶眼镜,故作深沉地继续说道:“那时、正当我觉得无聊想要回班上时,却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跟踪你?”
“是啊,我当时一个回头,她转身就跑。我当即就觉得这小子肯定有问题,拔腿就追。然后,她跑,我追,她插翅难飞。我一个没注意就在南门的坡上摔了一跤。”
说罢,他又露出了手臂上的淤青。“刚好那时候还打铃了,我想着反正都迟到了干脆就翘课不去了。”
你大爷的,哪有你这种说不上课就不上课的混蛋啊?!你知道我昨晚上上下下找了你多少次吗?
“那…跟踪你的那家伙呢?”
“当然是没找到啰。”
这就是你说的插翅难飞吗!
“不说这个了,老弦,昨晚你见到孙澧蕙了?”
“啊~”听罢,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将昨晚的遭遇以及老白遇刺的视频,毫不赘述地讲了出来。
“原来老白被人刺伤了?!这件事在过去没有发生吧?你有问过孙澧蕙没?”老宦官震撼地抛出末日般的三问。
“啊,在原本的时间线是没发生过的事。可孙澧蕙一个文科生,她跟化学老师会有什么恩怨?那时我问她,她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垂下肩膀,脑海中浮现出孙澧蕙那冽然傲世的身姿以及冰冷无情的脸庞。夜风中,她的话语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萦绕在我的耳旁,
——“若是我做的,你待如何?”
“哇哦,那女人竟然那么说了吗?这、这是宣战啊,老弦。我们要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地打回去!”
打你妹啊!还摇旗呐喊。目前她和我们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好不好?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按着他的脑袋吐槽道,但似乎快要到上课时间了,楼梯上路过的人也逐渐变多,而且,不知为何,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老宦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伸手道:“明天再说吧,先把《鱼放屁》给我。”
“没有了,昨晚被孙澧蕙那家伙当精神损失费给抢走了。”
“你说什么?“听罢,老宦官顿时怒火中烧,“那可是我纯粹质朴又带有一丝丝甜味的校园恋爱喜剧啊!”
“哼,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说罢,他大手一挥,又往楼梯上走了几步,义愤填膺地说道:“老弦,明天咱们再把孙澧蕙约出来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把失去的东西亲手夺回来!”
你到底失去了些什么啊……
同老宦官道别后,我快步返回教室。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小黑在走廊边上逮了个正着,他一把揽住我的肩,厉声道:“你丫昨晚到底去操场干嘛了?”
“不是说好帮我保密吗?就说跟你们一起在篮球场打球。”
“我怎么跟你保,现在全年级都在传你是连环杀人魔。待会你回班上最好说清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连环杀人魔?我有杀了谁吗?”
“你自己回班上看看吧。”小黑甩开我,仿佛有意地同我隔开距离般,独自从后门钻进了教室。我一脸疑惑地往前门走去。
一进门,我就看到伟哥在胡说八道。
“呔!”只见伟哥将保温杯往讲台重重一磕,溅出的枸杞水在座位表上洇出个血月般的红圈,他的声音像是从古装剧中穿越而来,“且说那化学老师血溅五步之际,天降异象!”他抓起板擦当惊堂木,“有道是:荧惑守心现庠序,太岁临凡破格物!这不,今早操场上又现神秘符号……”
他唰地一声拉开推拉式黑板,只见上面一比一复刻着我昨日在操场看台上留下的健康码标记。
淦!昨晚走太急忘擦掉了喂!
“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他又拿起直尺指着图案下方一个歪歪扭扭的六边形说道:“此乃变异环己烷!凶手故意少画三个双键,正是暗合‘三刀六洞’的江湖规矩!大家想,遇害的是位化学老师,而出现的神秘符号又刚好是个化学结构式,这巧不巧?是不是凶手有意地在告诉我们些什么呢?”
“哦——那鲁猴多 (原来如此)。”台下传来一片恍然大悟的惊呼。
你别说,要不是那玩意是我画的我差点也就信了。
“大家再看看这个。”伟哥使出一记大荒囚天指,指向旁边的几根放射状线条,其中一根线条上横七竖八地附加了几条意义不明的曲线——那是我画到一半时手抽筋了。“这又是什么?还能是什么?!是官能团呀!再看看这个氢原子像不像一个王字,而那位化学老师正好姓王!而其他的几条线上目前还没有信息,也就说,这是杀人预告!凶手每杀害了一个人就会多留下一个信息。”
“那么,凶手又会是谁呢?”他故作深沉地卖了个关子,随后唰地一声掏出了我的语文作业本,只见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字眼,“众所周知,这幅诡异图案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试问,汝可知此为何物?”
“大家再看我用红笔圈出来的这几个字!司云逸的字迹是不是跟上面的信息一模一样!!!”
唰——
顿时,全班六十多双眼睛直勾勾朝我袭来。
伟哥,你这么造我的谣,我可是要跟你板命的啊喂!
“最、最新情报!”突然,教室后门被猛地撞开,两个女生举着一封信喘成破风箱似的说道,“有人在教导主任和老师办公室里发现了这个!”
信件打开,只见上面用蓝色墨水照猫画虎般画有我留下的健康码标记,还另外附上一句信息:
——试问,此为何物?如遇问而不答者,必将剥其未来。
“这、这是……模仿作案!”伟哥大喊道。
“模仿作案!模仿作案!”下课后我逮着伟哥就是一顿胖揍,“谁他喵叫你这么造谣我的?!梁静茹没给你的勇气,你给自己打鸡血了?!”
“唉,弦哥,错了,错了。我看最近月考班里氛围有点凝重,只是想活跃一下氛围嘛~”
“活跃氛围?那你怎么不讲讲老尧的婆媳关系、政史老师的初恋、办公室里的残酷斗争!”
“老尧的婆媳关系?这是哪来的独家花边,我还真没听说过,愿闻其详,愿闻其详。”
“愿你妹啊!小黑,给我接着打!”
“啊,别别别,我招,我招,我全都招啊。这些其实都是我从校园贴吧上看来的,只是觉得有意思拿出来讲讲,真没啥恶意。”
“咱学校贴吧不就几条破帖子吗?哪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唉,弦哥,这你有所不知。那个是官号,吧主都不是咱自家人。自从你‘弦一郎’的名号走火了之后,就有人建了个新吧,之后我们都一律在弦一郎吧发帖了。”
“你最好是认真的。”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喏,你看。”伟哥像是变魔术般地掏出了一台手机,随后不紧不慢地打开贴吧,只见弦一郎吧头条热帖标题惊为天人:
——《神秘图腾现世!化学老师血祭召唤异次元生物!(图解)》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有人贴出了操场围网的监控截图,说血色符文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磷光;有人把特级教师表彰榜P成了滴血的试管架,老白的脸上被红字画上了个大大的叉,还配上了首席祭品的四个大字;甚至有人在老白的伤口上P上了我画的健康码图案……
“弦哥你看,还有呢。”
紧接着,伟哥像打名人堂牌匾一样捧起手机,逐条展示:
“《校园密室连环杀!司云弦一郎的血色六边形暗藏密码!》
“《【深度】化学组集体发声:血祭背后竟藏着整个理科班的血泪史!》
“《司云弦一郎的鄙夷:从校内野猫学长到化学老师,杀人动机大起底!》
“《校园惊魂夜!神秘符号竟是外星文明的求救信号?!》
“《化学老师神秘身份曝光!侦探弦一郎功过不保?》”
这还真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啊……
看着这些标题,耳畔嗡嗡作响,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不是,你们这么松弛的吗?连老师被刺也能这样恶搞?”
见状,伟哥却一脸无辜道,“这不大家想给月考降降温嘛,况且我听说这个老师的风评本来就不太好,恶搞一下也无伤大雅吧?”
“是吗?”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抡起沙包大的拳头。“那我呢?”
“别、别激动啊,弦哥。哎,你看这个。”说罢,伟哥又点开一个帖子,只见上面的标题赫然写道:《震惊!脚踏十五条船!司云弦一郎玩弄少女心!》
我顿时两眼一黑,七窍生烟,差点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