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贴吧上的作战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根据健康码图案进行受害者预测;第二阶段,假以演戏验证预测;第三阶段,进行再预测将矛头指向真正的目标。
那身为模仿犯的孙澧蕙做了些什么呢?
第一,以自伤完美回击并利用我的预测;第二,进行了自己的预测;第三,自然是假以演戏验证预测。
她已经通过发帖进行了老白篡改成绩的预测——那么接下来呢?
我不是第一个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谈话的人,老白也不可能在我来到办公室时就刚好出现在那,他一定在更早之前,在第一个接受谈话的人来到办公室之前就在那了。
所以,这是调虎离山。
在老白前往校长办公室接受调查时,她就在老白办公室里篡改成绩!
——“司云逸同学,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们高三可是每周五都要举行一次文理综的小考吧?”
孙澧蕙冰冷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
她要篡改的不是月考的成绩,而是这次小考的成绩!
该死!这女人不会连校长办公室的茶叶罐里藏了几根粉笔头都算得到吧?!
“站住!别跑!”
我刚踏出校长室就看见有个人影撒丫子地跑。
像孙澧蕙这么谨慎的家伙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当场抓包的窘境。所以…这家伙
——有线人!
我也明白追踪线人是徒劳无功的,毕竟即便我逮到对方也不一定能从对方手中问出有价值的信息,此刻最重要的是争分夺秒地赶回办公室,看看能不能抓到孙澧蕙。
但是、我踏马根本就不知道老白办公室在哪啊!
“老白,快回办公室啊!有人在改你试卷,想栽赃你啊!快去啊!”
你们两个悠哉悠哉地在楼梯口瞎谈什么人生,打什么手机啊喂!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我逮着线人的方向就猛追了过去,逃跑的身影甩开一截深紫色校服袖套。
我们从教三一路穿过教一,往综合楼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习习的凉风从我身边吹佛而过,渍水的声音、教室里逸出的亮光、讲堂上叽里呱啦的大道理像跑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掠过。
我打开手机一看,还有十五分钟下晚自习,手机电量还剩7%,我立马关上了录音软件,大步追赶了过去。
等等……我突然放慢了脚步,一个想法在脑海中蔓延。
“你就不怕这是请君入瓮吗?!”我对着那逃窜的深紫色身影大喊道。
听闻,那头上下翻飞的长发停滞了一秒,但很快又隐入了楼梯角。
该死,她果然也预料到了吗……
既然老白在校长室这一点是有目共睹,那么这个破绽会不会是校方故意卖的呢?
校方故意让老白离开办公室,给了贴吧上篡改成绩的谣言一个落实点,如果这段时间真的有学生长时间停留在老白办公室,只需要找准机会不就能瓮中捉鳖,成功找到造谣者了吗?
所以,这是请君入瓮。
怪不得老白和校长那两个混蛋在走廊上优哉游哉地打起了手机,只有我一个人被耍得团团转是吗?!
可是,如果孙澧蕙知道这一点,那去篡改成绩的会是谁?首先排除孙澧蕙身边的穿越者,她把她藏了这么久,不可能因为这么有风险的计划就让她单独行动,所以——只能是老宦官名单上的那些人了吧?苏欣睿、冯乐乐、聂开宇……在老白班上的同时,成绩又断崖式下跌超过两百名的家伙。
如果这些人被孙澧蕙利用,反而成为了弃子的话……
不知不觉间,我竟追到了综合楼边上的化学实验室。因为地处偏僻,这儿不上课的时候连走廊灯都不会开,四周黑压压的,只有几抹月光勉强透过缝隙,映出惨淡的冷白色。
“喂,孙澧蕙她还好吗?”我缓了口气,双手抵在膝盖上,像是想要放弃似的说道,“哪几个被你们骗去办公室改成绩的家伙估计会死得很惨吧?明明自己考砸了心情不好,还要被老白当众刁难数落,而且最后恐怕又会被校方杀鸡儆猴当做谣言的传播者停课反省。这样做,你不会觉得心疼吗,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是的,孙澧蕙自己给自己划了一刀是不可能进行这么剧烈的运动的。而为了确保不被出卖,线人和执行者务必有着同样的动机,乃至同样的经历。
所以线人的答案只有一个——她也是名单中的一员。
“同学,你和孙澧蕙不一样,你温柔且富有同情心,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你是会为了实习老师的伤而愧疚得去医院探望她的人。这样的你,我不认为能从复仇中得到些什么,一定还有更好的方法,一定……”
“闭嘴!那只是你这个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凛然决绝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犀利的语气带着一丝令我熟悉到恶寒的温度。
像破开黑暗般,她缓缓地从月色中走出。
月光在来人的珍珠耳环上碎成冰凉的星点,湿润的黑色发掠过深紫色校服肩线。她右手攥着的金属物件闪着寒光,左手仍紧紧地抵在门框上。
那人——是孙澧蕙。
没错,那副冰冷的表情错不了。
“孙…孙澧蕙?”我的大脑当即开始宕机,线人怎么可能会是孙澧蕙?
……不…不对,孙澧蕙在学校不应该是编着辫子的文学少女形象吗?她之所以散开辫子是为了冒充那个女生?她们两的身形确实很像,只要不仔细分辨脸的话……温润的珍珠耳环在我脸上闪过一丝亮光。
“孙澧蕙,你那耳洞是新打的吧?就是为了冒充她?”
新打的耳洞因为要避免愈合的风险所以不能随便摘下耳环。实习老师跟我说过那个女生打过耳洞,而不是带着耳环,也就是说那个人很早之前就打过耳洞了,并不需要每时每刻都戴着耳环。如果真是这样,孙澧蕙这家伙到底为了栽赃老白谋划了多久?
“她?”
“你的唐泽雪穗啊。”
“唐泽雪穗?”她煞有介事地玩味起这个词,轻笑道:“这是类比不当哦,司云同学。你是在喂猫时察觉到的吗?”
“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呀,孙澧蕙同学。”
“我?”
这声自问因为惊讶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奇怪。
“对,因为你跟我说过,你简直就是我。之后,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到底哪里像了?直到老宦官给了我一拳。
“那时候他说我是「那种看小说到十点四十都不愿意回家的人」,我却回答「因为《白夜行》真的好好看」。还有刚才晚自习时我的同桌问我「为什么从那晚开始突然疏远她了」,我那时候的回答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哭」。
“孙澧蕙,你知道这些回答都有什么共性吗——我巧妙地用半坦白的方式回避了这些问题,主动提供次要情节来转移焦点,就像游戏中用支线任务的奖励图标遮盖主线任务的残缺地图一样。这不是欺骗,而是一种生存本能。它既满足了提问者对「答案」的期待,又确保他们不会继续追问。因为追问下去,就会触碰到那个连我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真相。”
——将自己暴露无遗是件很可怕的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聒噪地讲出来,但有时不这样做的话是互相理解不了的。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语气中兼并着一股好奇和不耐烦,但反常的是——她并没有举起弹弓指着我。
“因为我是你的破壁人啊,孙澧蕙。”
“那个时候,我问你「你是因为被人造谣用身体换成绩才不来上学」的时候,你明显回避了一下,然后跟我一样半坦白地说「我的事怎样都无所谓了」。真的怎样都无所谓了吗?那么,竟然你的事无所谓了,那你为什么还要造谣老白?
“而且、你曾回避过我三个问题:第一,那晚的健康码图标;第二,我说你凡尔赛的时候;第三,我问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只要详细理清你为什么回避我这三个问题就能明白。你不是不回答,而是你根本回答不了。对吧,孙澧蕙同学?”
“漂亮,你果然很聪明,有你在真是太好了,一切才不会那么无聊。”说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冷得像结冰的湖面。“我原以为是我看穿了你,没想到却反过来被你看穿了。到底是穿越者啊。不过,我还以为姓王的那家伙会追过来呢,你怎么也被请去喝茶了?”
“因为我是连环杀人狂啊……”
“呵,算了。”她突然凑近,消毒水混合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司云同学,我听说你看过很多小说,那你知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故事最少不了什么吗?”
“什么?情节冲突?”
“啊,你说的没错——”她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我心上。“是狗血啊。所有精心布设的迷局,最后都会被这种烂俗的意外捅穿——就像”
说罢,她将手机屏幕转向我。刺眼的冷光骤然撕裂黑暗,宛如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裂隙。
屏幕上是一条几分钟前刚发出的彩信:
「星期天下午来学校,否则后果自负」
等等……刚才老白他们是不是在看手机?
“你、发给了谁?”
“哎呀,好像忘记点开了呢。不过,你猜猜这是谁的手笔?”她一脸不怀好意地说道,“老白?我?或者……是你潜意识里希望看到的那个珍珠耳环的少女?”
她的指甲划过屏幕,留下一道雾状的擦痕,随后点开下面的图片。那一张拍摄自电脑显示器的照片,密集的摩尔纹在图片上浮动,像是加密代码般混乱不堪。
上面是一张Excel表,而表上的内容——正是老白篡改成绩的留痕!
“私开补习班?然后修改对应补习同学的成绩……?”
没有丝毫波澜,我的声音甚至比我想象得还要冷静。
“怎么样?”她歪着头,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本来想造谣他私自篡改成绩的,结果那个混蛋还真的怎样做了。哎呀呀,你觉得这是不是非常狗血?非常有意思?”
“还有——那群家伙的计策太蹩脚了。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电脑都好好地打开给你看了,这不明摆着把陷阱写在你脸上了吗?所以,我立马拍下了这些重要内容,然后发消息叫那家伙的‘得意门生’挨个查看,现在他的办公室到底会有多热闹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玩。”
“明明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在表上实际成绩一栏上轻轻停留,“到头来却只是为了证明一件早已存在的事情。想想就觉得那家伙真是该死啊。”
她说着,最后那几个字眼咬得分外的重,像是要咬断某人的咽喉。
“呵……”我嗤笑了一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思考都冻住了,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任何东西了,这一切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感觉自己所处的空间离一切都很远,只剩下眼前那张表格在荧光下刺眼地发白。
像个笨蛋一样策划贴吧舆论寻找凶手、不顾一切地冲出校长室,结果要维护的竟是个热衷于成绩造假的混蛋?那些熬夜刷的题、被撕碎的试卷、走廊里挨的冻……不全他妈都成了笑话吗。他活该被刺伤,活该被谣言吞噬,活该承受这些。
活该。
活该。
活该。
“我不管了。”我轻声说道,麻木的就像那晚老白撕掉的试卷。
“嗯?”孙澧蕙挑了挑眉,珍珠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她好像忽地朝我伸出了手,但落在半空中又垂了下去。
我已经不想再掺和她的事了,转身就要离开,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啊……但我的《鱼为什么放屁》你会还我的,对吧?”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却感觉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戴上了什么面具。事到如今,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她探过头来,静静地看了我几秒,又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不像往常的冰冷讽刺,反而带着几分真实的愉悦。
“好啊,星期日下午,”她转身走向楼梯口,深紫色校服下摆被风吹起,露出腰间绷带的一角,“自己来学校拿。”
说罢,她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却又在楼梯转角处停下。
“……喂,”声音像是从阴影中飘来,“你会来的对吧?”
“勝手にしなよ……(随便你了……)”
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就像《白夜行》中没有回头的唐泽雪穗。
我仍站在原地,看着月光在地上投下的细长影子——我所努力做的一切,是不是也像这样,最后不过是一道虚无的影子。
自己来拿吗…呵,这个女人果然还有下一步棋,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继续这样追寻下去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孙澧蕙说得没错,我压根就不想知道任何真相,我压根就不想拯救任何人,只是想表明自己有在努力罢了。
她故意叫我过去恐怕是想着利用我吧……无所谓了。老白的事、孙澧蕙的算计、那些被篡改的成绩……对于我来说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只要把我的《鱼为什么放屁》拿回来就好……
拿回来就好……
然后呢?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我是不想知道。
◇ ◇ ◇
住嘴!王██他懂什么啊?
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的人一定运气很好吧,一定是因为运气太好了,自己所做出的努力都意外得到了相应的收获,才会觉得努力就一定会成功的吧?他一定是从未见过悬崖底下的笨鸟尸骨吧?——那些摔得粉碎的翅膀,只会成为他口边反应所筛落的杂质。
他们才不会管呢!他们的世界,只不过是‘优胜劣汰’四个字撑起的狭窄牢笼。
我讨厌他们,可我有时候还会讨厌到你身上。
因为你太聪明了,太冷静了,太和我不一样了。
可我这微小的报复又不知该如何进行,只是坏心眼地将你那头蜷曲的头发编做三股,帮你剪指甲时还会故意留下几个毛刺——就像小满抓咬过的痕迹。
可我最讨厌的,是转眼就心软的自己。
才翻过几页书,转过几个街角,恨意就会碎成鞋底的砂砾,而我总是踩着自己的软弱前行————这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我自己。
因为这样的我,感觉就像是在原谅他们一样。
我不想原谅他们,到死都不想原谅。
你说,不能理解我的反应。
可我想告诉你,高兴和迷茫这两种情绪是可以并存的,极乐与极恶可以在同一张脸上显现。
幸福不一定意味着没有惶恐。
回到过去不一定意味着能改变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