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与心纠缠(上)

作者:他们叫我司云 更新时间:2025/5/22 1:18:52 字数:5717

“老弦,你说孙澧蕙约你今天下午见面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宦官的声音被疾驰的车速撕成碎片,风声灌进脑海。电摩碾过雨后未干的水洼,溅起的泥点像泼墨般甩在我的裤腿上。

“再预测!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个。”

我攥紧车后座的扶手,指节发白。孙澧蕙的脸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她自残时的冷笑,沙坑前弹弓抵住我额头的触感——这一切绝不是为了还一本《鱼为什么放屁》。

“那家伙简直就是拷贝忍者卡卡西。那晚我把《鱼放屁》丢向她的时候,她直接将自己的眼镜朝我丢来。而我在贴吧上的攻势为预测-验证-再预测,如果她真是彻头彻尾的模仿犯没理由不进行再预测,这个是圈套,但我们现在只能往跳了。”

“老弦,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吗?无论如何那家伙的计划大概都会失败。”

“失败可并不意味着放弃,那家伙怎么看都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角色吧。”

“啊,同感。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但是我明白她身后的‘唐泽雪穗’在想什么。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家伙,前来探望实习老师的次数比我还多,绝不是那种通过复仇就能得到救赎的人!”

电摩驶向学校地理园的瞬间,身旁的银杏被风撕得哗啦作响,但五楼那扇窗的窗帘却只动了半寸,果然,要蹲点的话那个地方是最好的。

“我先下去了。”

没等车停稳,我便纵身跃下,膝盖在沥青路上磕出闷响。

“喂,老弦!”

一个踉跄,我头也不回地冲向教学楼,“我去教学楼这边,你先骑着车去操场那边——不,你回去盯着老白,有情况立马回来!”

说是这样说,可我根本没有任何把握证明楼上那家伙就是孙澧蕙——但眼下,除了赌一把,我还能怎么办?

我三步并两步冲上五楼,猛地推开第一间教室的门——

空的。

不,也不算完全空荡。角落里零星坐着几个优等生,正埋头刷着文综题。听见门响,他们齐刷刷抬头,眼神里写满困惑和警惕。最前排的女生甚至还下意识地用胳膊压住了摊开的试卷。

咦——我跟你们这群卷王没什么好谈的!我砰地甩上门就再度向前冲去。

下一间,教室的黑板留着未擦的立体几何图。

下一间,窗台有着干涸的咖啡渍。

再下一间,课桌缝隙卡着半张泛黄的大头贴。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不行,要冷静,竟然我找不到她,那就让她来找我——学校广播室,去那里!

我立刻拔腿就跑,心脏几乎撞出胸腔。可冲到广播室门前,一拧把手——彻底锁死了。

该死!早知道当初就再多学几门撬锁的技术了!

情急之下,我当即闪进隔壁半掩着门的行政办公室,一把抓起桌上的小蜜蜂扩音器,胡乱套在头上就往外冲。

“喂——喂——喂喂!”

嘶哑的嗓音在麦克风下炸开,像低数目的砂纸磨过金属。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滋——”声长音,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回响。

虽然现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到我出击了!老宦官,你说的没错。这是宣战。我们要摇旗呐喊、擂鼓鸣金地打回去!

我的嘴角划过一丝险恶的弧度,立马将扩音器音量拧到了最大:

“孙——澧——蕙!”

尖锐的电子蜂鸣声瞬间穿透整栋教学楼,我拔腿冲向天台。

“很可惜,你输了!”我对着空气嘶吼,声音被扩音器扭曲成怪诞的电子音,“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绝对不想看到我拿着扩音器在某个地方到处乱喷垃圾话吧?你特意选在周日下午这个掩人耳目的时间段到底是想做什么,我完全不理解。但是、老白是不会来的!绝对不会来的!

“另外,你的帖子已经被校方下场全部都删掉了,你现在还能打开贴吧吗?或许你想说他们删帖恰恰是因为心虚,这一点坐实了谣言的准确性,对,你说的没错。那我问你——现在谁还惦记得我是连环杀人犯啊?!

“别躲躲藏藏的啦!快给我出来!你知道为了来赴约我放弃了多少吗?老宦官刚才跟我说,他在他大伯家看到了老白和那晚偷偷去老白办公室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和解了喂!”

没错,老宦官的官是三代为官的官。

天台的冷风灌进校服外套,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扩音器仍在发出病态的“滋滋”声。

抱歉啊,老宦官,这张底牌我要先拿来引蛇出洞了!

我狠狠地拍打了两下小蜜蜂,继续吼道:

“条件就是周日下午成立一个免费的辅导小组,一对一、全学科、零收费!怎么样?很可笑吧?跟你那狗血剧情比起来怎么样?!你精心策划的复仇大戏,最后被老白用‘爱心补习’轻松化解!面对那么多人,我想肯定是老白先妥协了吧,他现在一定堆着满脸假笑,搓着手说——

“‘嘻嘻,可以和解吗?’他一定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我真是想看、想看的要死啊!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早跟老宦官蹲在他大伯门前偷窥了喂!搞不好还能发在网上狠狠羞辱他一波!都是因为你啊!你最好真能把我的《鱼放屁》还给我!”

“你知道你最大的失算是什么吗——你对你的‘唐泽雪穗’保护得太好了,如果周五的那场调虎离山由她来当线人,你亲自去老白办公室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屑于和解的吧?估计能够一口把老白咬得死死的吧?!”

“但是、”我猛地压低声音,手指紧扣扩音器,“但是你还没输透!你还能‘再预测’对吧?就像当初我在贴吧玩的那套把戏一样,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给你当证人,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

“不过你手上的谣言已经对他起不到任何……”

天台的铁门突然‘哐当’一震。

我猛地转身,下一秒,一枚弹丸毫不留情地从我耳边擦过,在身后的水泥墙上撞出‘啪’的脆响。

“你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真叫人看了厌恶。”

孙澧蕙赫然站在天台入口的阴影里,刚松开的发辫垂在肩头,右手边是刚解下的发绳,左手还握着那把熟悉的弹弓。

她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扩音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拿个破喇叭满校园嚎,这就是你的计策?”

我缓缓地摘下耳麦,将扩音器别在了腰后——绝不能让她把这玩意也给打烂了……

“好吧,我认输。”我举起双手,故意让声音显得疲惫又无奈,“我斗不过你,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所以,我是来和你交朋友的。”

“朋友?”她歪了歪头,弹弓的皮筋绷得更紧了,“顺带一提,你的《鱼放屁》我还没看完。身为朋友应该可以多借两天吧?”

“啊,没问题,身为朋友,也应该可以把朋友的朋友相互介绍一下吧?”摘下了耳麦后,我的说话声已经趋于平稳。

咚——

一枚弹丸打在我的左肩上,白色的粉末瞬间在衣料上炸开。我下意识地捂着伤口,指缝间渗出一丝铁锈味。

“你真的觉得……和她做朋友是件好事吗?碰见你这么一个天才老实说我都自惭形秽地想死了喂——”

弹弓的皮筋在空气中绷出锐响,孙澧蕙的指尖摩挲着另一颗钢珠,眼神冷得像是结冰的湖面。

“脑子转得快,计划滴水不漏,连间歇性休学这种事都能破天荒地申请下来——她呢?成绩平平,复读一年,连耳洞都要偷偷打——你替她复仇,问过她想被这样‘拯救’吗?!

“你知道她来医院探望过实习老师多少次吗?你知道她其实偷偷地嫉妒着你、埋怨着你吗?她和你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你所做的事她也不一定会感到高兴!”

咚——

又一枚弹丸精准地打在了我的膝盖骨上。我生疼地单膝砸地,齿缝里挤出一声闷哼声,仰起头死死地盯着她。这家伙眼里汹涌的毫无疑问是杀意——她上钩了,这套半虚半实的话就是为了激怒她,我要逼她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你不理解她,你对她一无所知。”

像是公文般,她生冷地甩出了这句话。

“好啊,那就让我来说说你的想法吧。你划伤老白的时候,刻意留在人群中观察他的表情,你觉得老白没有看到你吗?你觉得校门口的监控是死的吗?所以,为什么你没有受到处分,这件事就风轻云淡地过去了?

“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享受特权的优等生吧?因为你觉得校方不会处分你吧?不是不说出犯人,而是不能说出犯人。谁叫你可是考出270分的天才,你可是能成为本校,不——本省,夸张点说,乃至全国性的文科状元也说不定。这么好的招生广告学校一定不愿放弃的吧?你是这样想的吧?”

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珍珠耳环在夕阳下晃出一道冷光。

我立马又掏出了手机,打开了里面的录音软件,上面播放的正是周五晚我被请去喝茶的对话——

“于是我试着逆转了一下,如果真相是——你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想要处分她。但是,王老师却反对这个决定,所以才带着伤来劝告你们的呢……

“……您那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你是不是因为她打了耳洞就认为她是品行不端正的女生呢?

“……这才是一切谣言的导火索?也是你想袒护对方的理由吧?”

“哼,你是想说,校方原本就想处分我,是那个混账老师在怜香惜玉?”

“不,你还不愿意承认吗?他不是在袒护你,而是你身边的‘唐泽雪穗’——那个真正的穿越者!”

闻言,她的身躯为之一震,我第一次在她那张永远游刃有余的脸上看到如此赤裸的震惊。

“我说过,你曾回避过我三个问题。”我掰起三根手指,“健康码标记、凡尔赛意思、不来上课的原因……每一次都被你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那晚,我对你说「我是你的破壁人」实在是太笼统了。现在我换一个问题——AI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波士顿动力的机器人罢工,是不是因为工资算法把‘加班费’算成了‘无限电力供应’?微软那个‘AI 总统候选人’被强制下线,是因为它在辩论里引用了《攻壳机动队》的台词,还是因为它偷偷给自己刷了 500 万张选票?汽车的自动驾驶已经进化到‘全脑模拟驾驶’了吗?AI 绘图是不是连法院证据都能伪造了?用 GPT-7 写出来的文章,真的有人读到哭吗?还有——那个用 AI《蒙娜丽莎》续作的家伙,卢浮宫是不是真的以‘数字亵渎艺术罪’起诉了他?”

我猛地向前逼近一步,眼神中迸发着亮光。

“现在,回答我——我刚才说的这些,哪几句是真的?哪几句是假的?”

“……”

死寂。

只有扩音器发出电流的滋滋声。

“答不出来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穿越者!”

没错,孙澧蕙根本就不是穿越者。她是我最讨厌的那类人——只是一个单纯的、完完全全的、货真价实的天才罢了。

那晚她之所以能回答出疫情的问题,不过是因为有时间向她身旁那位真正的穿越者求证罢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笃定了孙澧蕙手上有一张穿越者底牌的原因。

“现在,就让我来重新梳理一下吧。你们之所以会在学校停留那么久的原因,以及为什么划伤老白之后留在人群中选择了观察。”

“前者根本就不需要推理,你们是在思考晚上如何应付我吧?而刺伤之后的停留说明——你们是在验证「人是无法改变」的吧?你们是在观察老白的反应,想要看出他是否会忏悔。

“答案肯定是没有的吧?他一定是露出了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说着「我没有错」,所以你们才进行了下一步计划。”

“孙澧蕙,要打个赌吗?如果接下来我猜对了老白说的话,就让你的‘唐泽雪穗’出来跟我见面,如果我猜错了,就任你处置。怎么样?”

“你怎么敢确定她就在学校里?”

她故作平静地冷笑了一声。

“因为被造谣‘用身体换成绩’的你根本就没有能托付性命的朋友!”

“那天晚上你们也是掉包了吧?受伤的你根本不可能跑那么快,所以是在某个转角你偷偷解开了辫子掉包了吧?那时候你并没有立刻拿起弹弓指着我,恐怕是和现在一样,你的左手边留有刚解下的发绳。毕竟那会我只看到了背影。她当时应该就躲在化学实验室的门后。在这种事上桐原亮司和唐泽雪穗可绝不会单独行动的。”

“果然是穿越者,简直聪明地不像样。”

“既然你默认,那我便说了。”我深吸一口气,胸中回想起老白撕扯试卷时的麻木感,“是作弊吧?”

我说的很轻,但却像吐出胸中的大石头。

啊,不会错的,我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这个答案。

“这个狗屎一样的穿越,莫名其妙地把别人扔在学生时代是为了什么啊?正常人穿越回高中成绩肯定是一落千丈,那跟从零开始有什么区别?所以老白肯定在班上阴阳怪气地讥讽某些人曾经的成绩是作弊来的吧?更别提他那戴着偏色眼镜的刻板印象!更别提那家伙还‘行为不端’地打着耳洞!”

“更别提那家伙现在是高四吧?!在班上一个朋友都没有也没有能够说话的地方,既不属于这边也不属于那边,想要逃离,也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

——那种突然从人群中掉队的人,其实比想象中更敏感。

高中部、长发、打耳洞、成绩断崖式下滑、在老白班上,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压根用不着对着名单一个个找。而这块复读就是实习老师给我除开名字外的最后一块拼图。

“你说得没错,竟然他这么喜欢从表面上武断判断,喜欢冤枉别人。那我也想让他尝尝被冤枉的感觉。只可惜,似乎还差一步……”

孙澧蕙说着,手中的弹弓仍没有放下。

“孙澧蕙同学,我的推理还没有结束呢。这只是老白的第一句话,还有第二句呢,也就是——你们那天中午跟老白偶遇时的对话。”

“我想你们一开始并不是抱着刺伤老白的目的过去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就不会在人群中稍加停留了,而是刺完就溜。所以,你们那时候问了他什么?大概是「如果我这次考好了,您能为之前的事道歉吗?」这样的小问题吧?

“结合他在补习班上的成绩篡改行为,我大概会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了。复读的本质和上补习班有什么区别呢?在他眼里恐怕都是比常人多拥有了一段学习的机会吧?是‘作弊’哦。”

我微微偏头,将嘴靠近耳麦。开始模仿起那个像钝化反应般,低沉目空一切的嗓音。

“「同学,你们考试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褒奖吗?复读生还装清高,月考的试卷是学校赏的。读书人的事不算偷?看看你们那腌臜的校服,乱打的耳洞,你们如此这般还自诩为读书人?」

“就是这样。大差不差吧,孙澧蕙同学?”

我离开了耳麦只确保那句话能够稍微传播得更远一些。那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呢?

“你……!”

孙澧蕙的左手猛地扬起——却在半空僵住了。珍珠耳环剧烈摇晃,映出她突然苍白的脸色。

我错开她的脸色,继续说道:

“老白之后之所以选择带着伤去校长办公室求情,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是你们当中的哪位真正地举起了刀,我想在这种问题上,他大概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吧?所以他才选择了默不作声,我也觉得他的性格真的是别扭极了。毕竟他是可以一边骂学生,一边为了公平而修改成绩的家伙。”

“现在,可以让你的‘唐泽雪穗’出来跟我见面了吗?孙澧蕙同学。她的名字真的很好听呢,她也会像她的名字‘雨晴’一样,一边哭一边笑吗?”

——那一瞬间,孙澧蕙的表情崩解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强光直射的猫眼,所有的游刃有余、所有的冰冷算计,全在这一刻被刺穿。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没能发出声音,仿佛连呼吸都被掐断。

弹弓从她指间滑落,皮筋无力地垂在手腕上,而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耳垂上的新耳洞——和那个女孩一样的耳洞。

“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那像是珍珠耳环一样温润,是有什么东西在破碎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她的笑里藏着痛……”

她的眼神涣散了半秒,像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或许是那个女孩独自蹲在走廊尽头,抱着膝盖无声流泪的样子;或许是她在深夜的台灯下,一边咬着嘴唇一边强撑微笑的样子。

就是现在!

我猛地重新戴上耳麦,将腰后的扩音器拧到最大:“喂——刘雨晴,你在的吧?!”

声音如刀锋般撕裂空气,穿透整个校园的每一寸阴影。

在老白班上,排名暴跌267位的刘雨晴,这就是最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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