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撒落下,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满溢温馨而又灯火通明的小镇被雪怀抱,在圣夜期间显得如此端庄优雅。
不过最近,小镇新添一道温暖的色彩。三天前,一到黄昏,整个小镇便渐渐奏响一首温暖、悠长、令人心生怀念之情的交响曲。人们看到,许多乐器忽然四散出现在飘雪的小镇中,或漂浮,或伫立,没有人在使用它们进行演奏,似乐器自己活了过来,弹奏着,吹奏着,拉奏着,敲奏着,共同合作演奏出一曲从黄昏开始,再伴随小镇进入梦乡,直到清晨才散去的交响曲。人们惊讶极了,认为这是小镇流传的传说——“精灵会在暖冬的圣夜期间给予祝福于小镇”。
今天,是圣夜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黑夜拉开她的帷幕展示给整座小镇,红绿的极光伴随繁华而闪耀的星,依靠在这片深邃的帷幕上。柔软的雪在街道上越积越高,人们以欢笑回报小镇,在这温暖的圣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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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寒风和雪在街道上悠闲地游荡,身后大厅壁炉里的火焰欢快地跳动。看着孩子们顺着圣夜活动在雪中嬉笑奔跑,我紧了紧围巾,带上门,望着一旁浮空演奏的小提琴,抱着寻找的目的,再次走上街道。
它们的声音确确实实包裹住了整个小镇……不,即使数量再多,它们之间的分部依旧有较远的间隔,并且单件乐器发出的声音只能传达到一小片区域,根本不可能像这样组合成音乐才是。
我双手揣在大衣口袋,略低着头,心里一直捉摸不透。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钢琴声占在主旋律指挥着音乐走向,但却并没有和其它乐器一样出现在街道上——它们的音乐就像是活的,不会随着传播而消散,而是合着规律团结地围绕着小镇,所以才能融合成音乐吗?……
雪依旧不急不慢地落下。而圣夜,明早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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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一些!孩子们——”我没留神,突然被孩子们从长椅上拉了起来,还给拍下一身积雪。
“研究员先生,又是在想什么事情嘛?”领头的小姑娘散着一头暗金色的长卷发,在俏皮的语气中用一本书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这才反应过来。转头望望周围,却不知自己何时来到了喷泉广场,还被本应在嬉戏的孩子们给包围了。
先是假装不开心地伸出手刮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子,然后对着孩子们摆了一个微笑的鬼脸:“谢谢担心。你们才是可爱的‘圣夜精灵’啊!”
“你一直坐在长椅上对着守望喷泉发呆,身上很多雪……我们都从你身边跑了两圈了。”一位大概8岁,戴一只毛绒帽的男孩怯怯地对我说。
孩子们是在担心我啊……我心里有些内疚:难怪开玩笑也不起作用,不好好说清楚会让他们伤心才是。
“这首曲子好听吗?”我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孩子们问道。
“很好听!和壁炉一样让人暖洋洋的!”
“就像童话故事的感觉一样,我们就是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
“一定是精灵在祝福我们~”
我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孩子们开心地对我说出他们的感想。好像这首曲子也描绘出孩子们对美好事物的期望,在孩子心里也有这么大的共鸣。
气氛忽然就活跃起来了,此时的音乐也正好达到一段高潮。我站起来,对着孩子们伸出双手,然后慢慢下压,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倾听现在这段音乐。
孩子们照做了,寒风也照做了。
雪花飘落的声音从我们耳边划过,路灯发出淡黄色的光不断融入身边的街景。我闭上眼,音乐似云流一般在小镇中涌动,撞在我们身上的同时给我们的心系上了一条细线,然后柔顺地流下去。
“很是安心的感觉呀。”我一边感慨着,目光下意识落在孩子们身上,随即笑呵呵地伸出手,给孩子们抚去头顶片刻的积雪,算是让他们理解到自己刚才的专心致志。
“唔~谢谢。”茶褐色长发的女孩用力晃晃脑袋,把我打散落在耳边的小雪团甩开,然后红着脸问我:“可是研究员先生,刚才你是在想什么呢?思念亲人?怀念家乡?还是说担心铲雪车明天又抛锚吗?”
我故作咳嗽了一声,因为自己差一点就把对乐器的质疑给脱口而出,要是破坏孩子们的愿望和期待可就不好了。但圣夜也只剩下直到明早的最后一天,自己却全然没有这离奇现象的头绪……虽说并没有造成坏影响,可还是引起了部分镇民的不安,故而拜托自己能不能找到原因,是不是真的圣夜精灵在祝福。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小镇时,还对这里的一些现象、习俗、仪式等等感到不可思议和认识分析,而现在,已经渐渐习惯这些似乎真的是超自然现象的事物了。
不过?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孩子们在小镇追逐玩闹时,看到过钢琴在什么位置?!
“我在烦恼的事情,说不定你们能帮到我呢,”我蹲下身体,从上衣口袋掏出地图,做了个手势示意孩子们靠近,随即将地图平铺在长椅上,十几束目光立刻给地图团团围住。
“我们有什么能帮到研究员先生的呢?!”
“诶?这是小镇的地图哇?”
“你注意看啦!地图上还把圣夜精灵的乐器的位置都标出来了。”
“原来研究员先生是在研究和烦恼圣夜精灵演奏的音乐呀~”
孩子们热闹地对我讨论着。而我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那一瞬间,泪意顺着自己心里的暖流浮上眼眶——全然来自这些紧紧挨在一起的小家伙们,所传递出的温馨、友谊、和睦,是孩子们纯真的美好。
利用这样一群可爱的孩子们,而去分析探求孩子们所憧憬的圣夜的真相……真是,这会的我,冒出“自己多少有些罪恶感”的想法。
但最后,我还是揉揉眼睛,对孩子们说出了出口:“烦恼的地方是和圣夜精灵演奏的音乐有关呢。孩子们,你们仔细听,明明主旋律是钢琴的声音还在带领乐曲的走向,可是我找遍了小镇,都没看到钢琴的位置,”
我顿了顿,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打了个圈:“这些就是我找到的所有乐器了。孩子们,我还有没有遗漏的乐器没找到呢?另外,你们有看到钢琴在什么位置吗?”
“我好像没看到过钢琴诶,抱歉研究员先生,没能帮上你的忙……”
“我记得在小镇外面的小路上也有乐器,地图上没有标记,研究员先生可以去看看!”
“我们天空之翼探险队在冒险的时候好像没看到过有钢琴,是吧?”
“嗯,我有印象记得的乐器地点,研究员先生都标记了——爱丽丝你呢?”
孩子们再次你一言我一语,是对我毫无保留的分享,也让我的负罪感毫无保留地愧疚起来。可是,听完了孩子们的分享后,同样是没有钢琴的踪影,虽然有个别地方的乐器自己并没有找到,但孩子们却表示那些乐器并没有和钢琴相似的印象。
我摸出怀表一看,时间来到开始进入夜晚的六点半整。而这会儿看怀表的功夫,一只麦黄色的小手套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侧过身看去,手套的主人是领头的那位小姑娘,她双手紧紧怀抱着敲过我的那本书,一脸期待地对我放出纯真的目光,似乎是对我有什么打算的样子?
这孩子名叫托娃。尽管年纪不是孩子们中最大的,却靠着自己的行动力与号召力,成为了孩子们心中的领队;可大人们却更多地认为是这孩子古灵精怪,好点子多,以及胆子够大做了几件大事而备受崇拜地成为了孩子王。
是呀,一个月前莎拉老妈家发生火灾,也是这孩子在最后关头冲进房子,帮莎拉老妈抢救出她已故儿子的照片。虽说也还好镇民反应迅速,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但房子几乎付之一炬,要不是托娃的果断……不对,到底怎么说托娃还是孩子,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托娃,又想到什么恶作剧啦?”我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打趣道。
完全不掩饰自己喜欢被夸奖,托娃顺着我的摸头扭动着脑袋,脸上的欢笑灿烂如阳:“诶嘻嘻~反正时间还早,研究员先生呀,不如把地图给我们,让我们开启一场冒险好了!”
“啊?”我一愣,内心骤然张出一只黑沉磅礴的大手,死死抓扼住我的心脏。
“对呀对呀!大姐头说得对!我们这样也就帮了研究员先生的忙了!”
“我们人那么多,找起来可比研究员先生一个人快多了。”
“研究员先生一直都不坦率,连建房子都逞强要自己一个人做,是大笨蛋!”
“明明是大人,却常常被孩子们担心,确实是大笨蛋没错。”
“我们可比大人们要靠谱多了~之前也帮了研究员先生那么多,还是不相信我们嘛!”
有担心,有关心,有开心,有不悦,有期待,有自信……孩子们神态各异,语气不一,但本质都是孩子气着各执一词地对我发散纯真与温暖……
难以招架的我慌不择口,可大脑里却一团空荡:“不,不是孩子们,你们听我说——”
“你这样的大人,我们最讨厌了!”
不知是哪个女孩的断言,如同法官定案的木槌,砸在我的心房,砸断最后那一丝还试图撑面子的心弦,砸响这震耳欲聋的判决。
“对呀对呀!”
“就是呀!一点都不坦率!”
“还是高傲的大笨蛋呢。”
“最讨厌了!”
我没能支撑住身体,而我却又在这一瞬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支撑住身体,往后一倾,瘫坐在雪地上。可孩子们立马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回在长椅上,我怔怔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他们的脸庞,竟出奇地一致变成在担心我的表情!
除了……
“研究员先生好像被打击到了……”
“我们好像做的太过了嗯。”
“怎!怎么可能好吧!他可是大人,才不会就这样被打击到……应该吧……”
“我带了热水,快让研究员先生喝一些!”
……除了托娃。
她侧过身,从怀抱书的姿势中抽出右手,从想要给我水喝的男孩那接过水壶,两下跨步站在我面前,一脸得意地高举水壶,然后看似很用力地向我身上丢。
“咻~”松开手的一瞬,她发出俏皮的配音。
我赶紧反应过来,堪堪让双手托住水壶,吃痛而机械地打开盖子捧起水壶,重新对视了一眼托娃,又把目光望向周围的孩子们,才决心仰起水壶,灌上几口。
就这样,暖意顺着我的喉道散入僵硬的全身,善意顺着孩子们的目光融入我的心尖,恶意顺着思绪的解惑步入正变的时机。
是呀,面对孩子们纯真的善意,我却都无法坦然接受,做着好像坚强而担当的模样,可结果却变成现在这幅光景……
哗啦一声,托娃忽然把地图从我旁边抽走,拍落积雪,收进了她的口袋。
“托娃!——”丢人的大人还是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去阻止,于是被托娃狠狠打落,她抬起的手又顺势对我摆了个鬼脸,旋即把水壶从我这夺回还给了男孩,最后恢复成怀抱书的姿势。
我尴尬地拍拍身上的积雪:“抱歉……”
“嗯哼哼~”托娃的脸上一转得意,变成胜利的高傲,于是转过身去面向了孩子们,而孩子们也同样雀跃出胜利的欢呼。
“好了好了啊,”托娃闭上眼仰起脑袋,以模样很夸张但声音并不算大的架势,马上止住了刚热闹的孩子们。她侧过身,看了一眼我,于是故作咳嗽地清清嗓子,开始了她的发号施令:
“咳咳!那么接下来呢,公布今晚的冒险计划!首先第一条:研究员先生休息或者做别的事情去,我们会帮您解决这一份烦恼的——有没有问题呢?”
“没,没有问题,啊哈哈……”我苦笑着答应道。毕竟再怎么说,即使是学会坦率地接受,也得是放弃之前的执念,还得有个适应过程呀。
“那就好~那么我们约定一下情况:如果我们有发现研究员先生所在意的钢琴,那就会去钟楼敲五下钟,到时候研究员先生来找我们碰头就好。如果我们没有发现,最后就在晚上十点以后把地图送到您家,要是您不在家的话就把地图塞入门缝——当然,地图我们也会根据原有的意思更新纠错。嗯,非常完美!”
“确实很合理呢,我会遵守。”我一边表示着肯定,一边打趣着心想:虽说是孩子王,但终归还是孩子,语气模样还是这么稚嫩天真可爱。
“好,现在开始就是轮到我们的了。”托娃又转回去面向孩子们,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闪闪发光,而孩子们的眼睛里,同样耀如繁星。
“大家当然要分头行动,所以第二条,我们照旧规定好时间和碰头地点:八点,九点,十点,每个小队各派一名队员来守望喷泉这里集合,报告每个队伍的发现和情况;要是没有按时抵达,我还是会立刻判断有小队失踪,然后按照紧急措施来执行;如若发现钢琴,则立刻去钟楼要约翰大叔敲钟五下,到时候其他小队继续探索,我会过去汇合——有没有问题?”
孩子们异口同声:“没有问题!”
“那么从第三条开始就是的分工了:首先,天空之翼小队,你们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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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现在没有问题了吧?所有人,出发!!!”
“出发!!!”孩子们一声而散,在托娃细致的安排下,在为我的关心与担心中,散入了整个小镇,寻找着还是让我有些愧疚感的谜团。
毕竟释怀的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态度。可我在烦恼的问题到底是没有改变的,最后还是可能会破坏孩子们对圣夜的美好憧憬……
到底要不要和他们说实话呢?
我望着托娃的背影,她望着孩子们散去的背影,在大雪和夜空的帷幕中,在我惶惶不安的烦恼下,整个小镇渐渐模糊的橙黄灯光,轻轻包裹着她,包裹着他们,描绘着那样的温暖善良,让我触手可及,让我感受其中,让我心如刀绞。
还是……和他们说出——
“啪!”我的脑袋被熟悉的平面给再次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