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收费有点不合理吧？三百日元就参观这种地方。］梅莉捏着褪色的门票，望着眼前斑驳的木制门楣。爬山时勾破的蕾丝裙摆在山风中轻轻颤动，沾着草屑的白袜在石阶上不安地蹭了蹭。
［额，是这样的感觉没错啦，不过话说回来，根本也不会有人把自己家改成共游客参观的地方吧？］
莲子和梅莉看着眼前破老小小宅，思考自己是花了600日元是否值得。
［但来都来了...］莲子将门票投入生锈的黑色箱子，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山林间格外清脆。二人推开门扉的瞬间，潮湿的霉味混着线香余烬扑面而来。
本该是玄关的位置赫然矗立着两米高的液晶屏，黑沉沉的屏幕倒映出她们错愕的脸。两侧玻璃展柜里，褪色的神乐铃与布满裂痕的勾玉在尘埃中沉睡。
［已经不通电了呢。］莲子指尖划过黑色的液晶屏幕。［倒是没什么灰尘，看起来是经常有人打理的样子呢。］
梅莉的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空荡的回响，［这种年久失修的博物馆，怕是连维护费都赚不回——］
［倒也真是有趣呢，这地方几乎没人来了，二位小姐对我家族的历史感兴趣吗？］
清冽的女声惊得两人同时转身。逆光中，翡翠色长发在山风中泛起涟漪，蓝绿异色瞳在在白净的肌肤上显得尤为亮眼，女子和服下摆沾着几片山毛榉叶，赤足踩着木屐踏过门槛。
莲子下意识攥紧胸前的单反相机：［请问您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东风谷早田，算是这里的……］女子抬手将鬓发别至耳后，腕间褪色的五色绳轻轻摇晃。
［管理员吧。］
［这样啊，我们俩平时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偶然听到此处，因为平时就对民俗学有些好奇，所以就过来看看了。］莲子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
梅莉打量着展柜里歪斜的说明牌，［这里真是您的家宅？］
［政府建的仿古景点罢了。］早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木质展柜边缘，［用神裔之名招揽游客，把神纹印在旅游手册，将御柱祭变成售票表演——］她忽然收声，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不过现在连这点价值都要消失了。］
［居然是这样嘛？那未免是否有点不太尊重了？］
［尊不尊重对于人来说都是无所谓的，用所谓文化赚钱，但就算如此，结局也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东风氏谷难道不会感到不满意吗？］
［哈哈，东风谷氏的分支有很多，有些人同意，有些人就不同意，况且，比起信仰本身，东风谷氏本身所能带来的利益更吸引人吧？］
那个绿发少女随便挥挥手，似乎提起这些事情不太高兴，但是苦哈哈的把这些东西说了出来。
梅莉注意到女子脖颈间隐约露出的绳痕，突然发问：［山下神社的供牌写着'八坂神奈子'而非建御名方神，这也是旅游宣传的考量？比起直接放名字，直接放称号才正常吧？］
［诹访大战在教科书上不过是个考点，不甚至连考点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各种神话中的题外话吧。］早苗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比起被遗忘的真相，人们更愿相信戏剧化的传说。当神明的名讳沦为景点导览词，谁会在意洩矢与诹访的千年纠葛？］
［居然是这样吗？真是悲哀呢。］
［实际上，这还不是最悲哀的，在这个基本没有信仰的时代，随便立个庙，随便立个神杜，都会有人愿意去参拜，真正愿意了解历史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吧。］说到这，绿发少女似乎看起来有些气愤。二人听到这，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啥，被眼前少女的见解震慑到了。
压抑的沉默在展馆蔓延。莲子试图转移话题：［您这样了解历史，是这里的巫女吗？］
但是令莲子没想到的是，东风谷早田听到这个话题时，情绪一下子低落至谷底。
空气骤然凝固。早苗转身凝视着残缺的御神镜，镜中倒影破碎成无数残片：［本应传承给我的……可祖母说神不需要被困在神社的巫女，更不需要巫女去服侍死去的神明。］她抓起供案上半腐的榊枝，［看，连神树都在水泥地里枯萎了。］
［啊，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你们本应该光荣的巫女也不让当了呢？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梅莉感到非常奇怪，赶忙问道。
［不知道，嗯，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反正现在的东风谷氏已经没有人再做巫女了。我之前问过祖母这个问题，但是她只是笑笑，从来不正面回答。］东风谷早田摇摇头，似乎很难过的样子。
［居然是这样吗，嗯，我最后还有个疑问，为什么这一个山头上会有两个神社，有一个看起来是新建的呢，按您的说法，早就已经没有人当巫女了，那为什么还会新建呢？］
［不过是旅游公司的噱头。］木屐重重踏过地面裂痕，［他们把神舆搬去山脚便利店旁，在自动售货机里卖御守。而我...］她举起系着员工证的手腕，
［成了看守记忆坟场的守墓人。］说着，早田靠在了木桌边，叹了口气。
［啊，那好可惜的说，嗯，不对，照您的说法像这样的神社有很多吗，毕竟东风谷氏还有这么多人。］梅莉抓到盲点，趁着话头还没去，问道。
［嗯，这里其实只是个很小的分支呢，实际上的正统在长野县。你这么说，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本来的正统有两个，诹访大社和洩矢神社，不过后来因为地皮的原因合成一个了，当时可是在我们新一代里闹出大乐子。］
［对了。］莲子突然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条银链，吊坠上的逆五芒星在昏暗中微光流转：［这是你的吧？在供台下面找到的。］
早田瞳孔骤缩，［啊？这是你们在神社里找到的吗，当时搬迁的时候不知道掉哪了，可以还给我吗？这对我很重要。］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呢。］莲子把项链还给了早田。
［谢谢！这是祖母送给我的东西，之前我也是收藏的，不过后来搬家的时候不知道放到哪了，来来回回又跑了几趟，都没找到，我还以为再也……总之太谢谢了！］早田接过项链，似乎一下子来了力气，刚才因为聊天聊到不开心的事情所产生的沮丧一扫而去。
［那个，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她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笑嘻嘻的推开门，邀请二人道。［让我用东风谷家的秘传味噌汤道谢吧。］
［真的嘛？好哦！那谢谢啦！］莲子也不客气，没等梅莉开口便答应了下来，在能蹭饭的时候还能多问点其他问题，何乐而不为呢？至少莲子是这么想的。
莲子与梅莉对视一眼，跟着没入苍茫暮色。石阶旁的神使雕像眼窝中，几滴朝露突然无声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