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没有听到。］莲子左右回头望去，好似在努力捕捉梅丽所说的风铃声。
［风铃声吗？］
［先看日记吧，也许是我幻听了。］梅莉赶忙打住话题，因为就在刚刚，梅莉又听到那似有似无的铃声，看二位的反应，恐怕只有自己能听见。
莲子小心的翻开陈旧的书皮，2042年4月7日的字迹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使劲的想把字写的工整。
**20••年4月7日 梅雨**
【依照妈妈的意思，之后每天都要写日记了，好麻烦啊，嗯～嗯～总之我还是尽力的去把它写下去吧。
对了，今天在鸟居下看见不可思议的事。有个青蛙草帽的女孩从神社的石灯笼里探出头来，我正要惊呼，她却把食指竖在红彤彤的小嘴边上："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她赤脚踏过积水竟不沾湿，辫梢金铃随着脚步叮当响了三声——后来才知道，那是诹访大明神的化身。】
**20••年7月20日 蝉时雨**
【蓝紫色长发的女子总在黄昏翻过我家篱墙，木屐沾着后山竹林的露水。神奈子大人又和诹访子大人吵架了！蓝紫色长发的女神把晴天娃娃倒挂在檐角，转眼就下起太阳雨。她们总在我写作业时争夺矮桌位置，墨汁把榻榻米染得星星点点。
妈妈说我是被神明偏爱的孩子，可这份偏爱实在有些沉重呢，可当我指着神奈子姐姐问母亲时，母亲只是困惑地擦拭着空无一物的茶几。】
……
翻页时，夹在其中的山茱萸干花簌簌落下。20**年秋的记载变得工整：
【神奈子大人又在鸟居上和诹访子大人斗嘴了。蓝紫色长发的高挑神明总爱穿十二单衣改制的奇怪洋装，说话时发间金铃随着手势叮咚作响。她们为谁该住在主殿争执不下，最后竟把我卧房的屏风划作楚河汉界。】
【成为国中生这天，两位神明掀开了存在十五年的赌约。诹访子大人踮脚戳我眉心："小早苗要诚实地选哦！"神奈子大人却把御币横在我们之间："人类的心意，岂是儿戏能丈量的。"她们争执时，八坂琼勾玉在神案上叮咚作响。这要我怎么选嘛？可恶！】
【她们俩今天还想偷看我的日记，哼！怎么可能给他们看嘛？】
【嗯……最近在学一些网上的技术，或许可以把两位大人当做虚拟偶像出道来收集信仰什么的啦？】
……………………（换了一本日记）
［很奇怪，下一本究竟跨了3，4年了呢，期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莲子轻轻翻开下一本日记，上面烧焦的痕迹由为可见。
【火袭警报响彻夜空时，村中的所有人都来到神社避难，恐怕也就这样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神社了吧？诹访子大人用荷叶化作结界笼罩神社。神奈子大人居高临下巡视人间，为受难之人创造如同神迹般的巧合，乌云不知从何处凝聚，倾盆而下。山火之后，只有神社欢毫无损。 我注意到她发间的金铃在爆炸声中碎了三枚。我问她们为何要守护如今的平民？诹访子大人把最后一块米糕塞进我嘴里："因为这里有全世界最好吃的供奉呀。"】
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里，记述逐渐浸满水渍：
【我也算正式步入社会了，不过第一份工作就是继承家业，要过去当一段时间的巫女，两位神明大人都很开心，不过后来因为我要去哪个神社当巫女掐起架来了。】
【看来已经不需要掐架了，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说服了两位神明，两个神社，因为地皮的原因，合为了一个神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说服两边的人。】
【幸好有两位神明大人的帮忙，借着之前的神迹，矛盾最终得到了解决，真不错，不过就算这样子了，还是没有什么人过来参拜了呢。】
【今天在便利店看到电子护身符的广告。神奈子大人凑过来看，发梢的铃铛擦过我耳畔："要是能把我的神纹做成手机待机画面..."话没说完就被诹访子大人的荷叶团子砸中后脑。啊，说真的，当初把它们做成虚拟歌姬出道收集信仰的计划都没实现呢。】
……
【有段时间没写日记了，凌晨发现诹访子大人蜷缩在神乐铃旁，往常蓬松的金发湿漉漉贴在额前。我伸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没事的..."她努力扬起笑脸，发间的铃兰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神奈子大人嘴上说着"活该"，却整夜用冰冷的御神体为诹访子降温。】
［这是...］梅莉指着夹在日记里的诊疗单上面潦草地写着："高烧41℃，原因不明，推测，信仰不足"。下一张却是空白的符纸，但是只在背面用朱砂画着残缺的符卡。
【隔天，神奈子也发烧了，我在神社里呆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我买了一些止咳药和退烧药，喂给了她们两个，但是好像没啥用。】
最末几页，工整字迹逐渐潦草。
【除了一些爷爷奶奶，基本上没人来神社了，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看到神明的，两位神明大人还是躺在那边发着烧，她们告诉我是因为信仰不足的问题。】
【虽然两位神明大人叫我不用在意，但我还是尽力宣传了，甚至叫了个同学帮忙做了个网址，虚拟歌姬都已经出道了，希望会有用吧。】
【网页啊，传单什么的，终究只是缓兵之计吗。二位神明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们俩甚至已经开始打赌谁先走了。振作一点啊！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的，对吧？】
【这两天一直在奔波各个城市，有一些好消息，但是更多的是坏消息，好消息是大部分人都愿意了解了解，坏消息是大部分与我同姓的人已经放弃了信仰，投身去追求生活吧，嗯....这真的算坏消息吗？】
【头好晕啊，我想我得休息几天】
【好几天没写日记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因为发高烧昏过去了，幸好两位神明大人还在身边，之前留的药起效果了。】
最终章的纸页皱得厉害，像是被反复打湿又晾干，字迹却重新归于平静：
【两位神明大人最终还是走了。。。】
【二位神明消散那日，本殿的注连绳突然齐齐断裂。她们最后把发间仅存的金铃系在我手腕上，铃舌早已不知所踪。经过诹访子大人的石像时，我听见极轻的"咔嚓"声——那座怀抱宝珠的蛙形石像，裂开了细细的纹路。】
石雕的眼睛爬满青苔
梅雨打湿的蛙鸣
沉在裂开的石缝里
褪色的祈福红绳落下
有人捡起半块碎瓷片
埋进银杏树龟裂的皮肤
野草爬上香炉那年
所有没烧完的心愿
都变成了屋檐下
正在消失的雨痕
至此，日记完。
静默在三人之间流淌，直到早田的合上日记封皮，惊起梁间沉睡三十年的尘埃。那些飘旋的金粉在夕照中，恍若谁人未说完的絮语。
［这或许是这个时代的损失吧，这也许是找苗奶奶让我们别再做巫女的原因，现在的神社，不，或许更像是神明们的墓碑吧，守着这个墓碑又有什么意义呢？］
［唉。这也许就是时代发展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吧。梅莉，从刚刚开始你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是发生了什么吗？］莲子对此也只能感到惋惜，扭头看了一眼抓着符纸发呆的梅莉，用肩膀推了推。
梅莉回过神来，放下握在手中的符纸，深深的呼了口气。
实际上，这一张小小的符纸上面所记载的，远比日记中多的多，有那么一瞬间，梅莉在一瞬间代入了当时的视角，旁观事情发展的一切，甚至说，看到的更多。
梅莉揉了揉太阳穴，对早田鞠了一躬。
让时间随着符纸拨回到曾经，那个几十年前的雨声在神社最后一次轰然回响的时代。
檀香在青铜炉中碎成灰白的年轮。十八岁的早苗跪坐在褪色的榻榻米上，蓝白巫女服下摆浸着经年的雨渍。她凝视着神乐铃垂落的五色绦带，那些褪色的结绳在穿堂风中摇晃，像一串未能说出口的祈愿。
庞大而庄严的礼堂，却难以再见到当年的盛世，百人祭拜之景。
樟木门枢发出悠长的叹息。洇湿两道逆光的身影——神奈子发间残存的三枚金铃泛着铜绿，诹访子荷叶袖摆沾着后山新采的蕨芽。她们的身影如梅雨季的纸门剪影，却固执地维持着初见时的轮廓。
［就算做了这么多，还是无法挽救吗？］早苗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但是仍在努力的压抑着情绪。
［你呀，总爱把离别酿成苦酒。］神奈子指尖缠绕着早苗鬓角的银丝［就像把神社鸟巢里的雏鸟硬留在掌心。］
［傻孩子，生离死别是常有的事，就算是神也无法避免啊，我们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了。］
诹访子踮脚戳了戳早苗发烫的眼睑："哭起来可不像威风凛现人神哦。"她袖中滚落的石子突然崩裂，在榻榻米上碎成八瓣，"看吧，连石头都比我们懂得及时退场。"
［在这个时代，看到神的能力，究竟是福还是祸呢？］诹访子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欠你太多了，你已经为了我们的信仰做了太多了。］神奈子说道，站起身来，捧起了早苗的脸。
［让我看看，孩子。］ 此时的早苗早已泪流满面，蓝里透绿的大眼睛充满了不舍，是啊，强装镇定的少女终究只是少女。
诹访子亲了一下早苗的脸，顺便擦去脸上的眼泪［我们走后，去做你该干的事吧，别再做巫女了，乖。］
早苗的哽咽卡在喉间。神奈子发梢垂落的金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诹访子裙裾的碧色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蚕食。她突然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梅雨季，两位神明为争夺茶点打翻砚台，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永恒的笑纹。
［但是我真的舍不得你们啊，或许哪一天，我能再将信仰传播出去……］
［傻孩子。］
［唔……］
［该说再见了，小巫女。］神奈子的手掌覆上少女眼睑，温度比神社古井的晨雾更凉，［记住，消逝才是神明最后的慈悲。］
［不要走好不好，我会想办法的，不要走好不好？］自从父母的离世，早苗早已将二位神明当做了家人，而今又是生离死别之时。
两位神明就这样被抱着，早已没有了神明的高高在上，就这样抱着吧。
早苗哭泣着，死死的搂住。
诹访子将最后的信仰之力凝成萤火，充斥整片礼堂空间。
早苗直到精疲力尽，两位神明将早苗放到床榻上，诹访子将手放到早苗的额头上，擦去眼角的眼泪，一道奇异的光芒映射进早苗的额头。
［这是，最后一次把你哄睡啦，以后的人生要靠你自己了。］诹访子最终还是无法抑制住眼角的眼泪，轻轻的滑落，就算是神明，又怎是无情？
神奈子也轻轻的亲了一下早苗，然后拉上诹访子，离开了神社。
门外，一道身影早已恭候多时。
［二位既已了结凡尘，那么，按照之前所说的约定，请二位去死。］
神明只是冷漠的路过那道身影，甚至连正眼都不愿意给。
那身影也不恼怒，只是回过身，对二人浅浅鞠了一躬。
［我们俩斗了多少年了？］
［不知道，早忘了。］
［现在好了，如果有来世，我还跟你斗，小青蛙。］
［哼，斗就斗，我不会怕你的，如果有来世，小白蛇。］
二人有说有笑，消失在了现世的茫茫人海之中，没有神迹，没有奇迹，平淡的走了。
不知多久之后。
早苗从床榻上醒来，眼前却再无熟悉的身影。
留下的只剩供奉桌上的石像……
早苗早已没了眼泪，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到祭祀的大钟旁，低声呢喃。
［恭送，二位神明，二位，来世再见。］
三声钟叹……
还会有来世吗？早苗也不知道，也许吧。
直到后来，最初的神社塌了，石像也塌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就像被彻底遗忘了。
但至少，还有人记得。
风铃短响迎神行
古钟长叹送神离
虚铃短颤遗真意
寒呰窳声意不熄
这是梅莉最后看到的汉字。
多年之后……
［嘿咻嘿咻，这一次，可是大工程，大客户啊，可不能搞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