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绿边黑底的弹窗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柯罗诺斯协议自检中
>//警告
>//检测到层流风险
>//正在保护受损数据
>//正在关闭非必要线程
>//正在将资源重新分配至主意识线程
>//准备重启PhantomOS
雨声,疼痛,难过,愤怒之类的感觉都消失了。
夏砾在茫然中溺进了虚空里,如同宇宙中的岩块般无知无觉地漂浮着。
现在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去别人的废品场偷破烂。
短暂的沉默后,绿色的字符潮水般自下朝上滚动,刷新,消失。
>//操作系统重启完毕
>//正在重启各基本子系统
>//重力传感器启动中
>//重力传感器已上线
夏砾又从虚空中坠回了现实。
>//压敏触觉传感器启动中
>//压敏触觉传感器已上线
他现在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张冰凉的……躺椅上?有点硬,不是很舒服。
他的腹部同样也灌满了奇怪的寒意,有股北风直接灌进了肚子的错觉,同时还有根冰棍在腹腔里搅和。
夏砾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一动不动。
>//痛觉自动映射中
>//痛觉映射完毕
痛,剧痛。
谁,谁在对我干什么?
夏砾觉得自己好像被开膛破肚了,那根在他腹腔内剐蹭的“冰棍”似乎是柄手术刀。
如果身体还能响应指令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了。
>//拾音系统启动中
>//拾音系统已上线
吱————咔!
夏砾刚恢复听觉,刺耳的骨锯尖啸声便灌入双耳,紧接着则是碎裂声。
“……不行,胸腔打不开,得换个锯片,这块崩掉了。”右侧传来低沉的男声。
左侧则是个暴躁的女人在嚷嚷:“靠,靠!剖开胸腔看到合金骨架的时候我就告诉你别急着料理她,这家伙得用更专业的工具处理,你还不听!”
“谁tm知道会有人给小屁孩把骨架全换成高强度人工材料……咱们遇到过的打手里最疯的也就只换了一小部分……”
他们在干什么?
夏砾疼得思维混乱,没有一点头绪。
>//视觉系统启动中
>//视觉系统已上线
>//视觉系统无信号
他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未检测到硬件
>//请确认硬件连接状态
“搞不好这一批货里就她最值钱,她身上要是有啥精细玩意儿被拆坏,我们就亏大了!”
“别那么贪心,光是那对眼球就已经够值钱了……而且她待会儿就死掉也未尝不是坏事。”
“你什么意思?”女人问道。
“你不觉得这批货……不太对劲吗?”男人反问。
“有屁快放!”
“它们太新鲜了。”
“嗤,合着你这些年的回收工作都干到狗身上去了,觉得自己今天第一次拆解活人?”
“那倒不是,我是说,咱们这次进货是不是去的太早了?地上的血还是红的,有些尸体甚至还有温度,好像打斗刚刚结束一样。”
“这意味着咱们可能是去毁灭某种证据的,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老板叫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合金骨架,液压肌肉与人造肌纤维束混合编织成的骨骼肌系统,军规义眼,镇暴气锤发射器,还有那柄完好得古怪的黑色长刀……混了十几年,你有见过这些玩意儿同时塞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吗?”
女孩,谁?
和我现在的处境有关吗?
>//痛觉参数调整中
夏砾逐渐适应了这些剧痛,不再难以思考。
>//痛觉参数调整完毕
>//伺服系统检查中
“总会有些钱多到随便烧的大人物喜欢把自己身边的保镖或者手下伪装成花瓶的样子,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女人毫不在乎地回应。
“这就是我不安的原因之一,我们老板可能掺和进了什么……”
男人说着说着,抬头望了眼天花板一隅。
那里挂着个人头。
准确来说,是安装在摄像头云台上的半个人头。他的左眼被缝合了起来,右眼以及右半张脸被一组镜头和钢铁外壳覆盖着。本该是下颚的地方替换成了硬塞上去的扬声器,未约束的多余线缆长度垂挂在零件缝隙之间。
此刻,这颗人头安静地从天花板一角注视着整个房间。
男人放低声音继续说道:“……掺和进了什么危险的活计里,搞不好这就是你刚刚提到的‘大人物的花瓶’呢?”
“……”女人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又没有继续抬杠。
他俩都想到了回收现场的画面。
血流满地,周围横七竖八地撒着各种零件和内脏的混合物,以及从各种角度被一刀两断的人。
弹壳很少,着弹点也不多,那些人似乎没什么机会开枪。
战场中央,一道穿着深色轻型防护服的身影拄着黑色直刀,垂着头跪倒在地。头盔目罩往上的位置,有一处不深不浅的凹坑。
“啧,”男人咂了下舌,“从剥下她的所有装备后,又发现没有任何明显体表伤痕时,我就感觉后背发凉。”
“草,说得我都开始心慌了,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确保她是死的。”
“如果老板想要她活着呢?”
女人把手术刀放到托盘里,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长叹出声。
“不能弄死,也要确保她无害。”
>//伺服系统检查结果:
>控制器 正常
“那先把她的液压肌肉和人造肌纤维束给卸了。”女人回答道。
男人在附近的架子上翻找着,工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音。
“手边这些工具没法快速拆卸它们,我去储藏室翻翻。你找一下她的MMI植入物在哪,通过它停用掉维生系统以外的所有硬件。”
说着,他转身离开解剖台。
“行。”
女人应了一声便开始找起体表接口来。
夏砾感觉身上有双手在到处乱摸,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反馈装置 正常
这次,他感受到了自己手掌的状态——没能成功握住拳头,但手指颤了两下。
女人在她身上摸索的双手顿时僵住,然后开始加速翻找,同时大声催促起男人:“动作快点,情况有点不对!”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她刚刚动了!”
“先上拘束带!”
在布料与皮革摩擦的窸窣声中,夏砾的双脚和双手被分开固定在了解剖台上。
我是他们说的那个女孩?
他们正打算把我拆成几块?!
还在浑噩中的夏砾感到一阵混乱和焦急。
女人摸到了她耳后的数据接口防尘结构,并掀开遮罩,开始观察接口类型。
>执行机构 效率低
>冷却系统未正常工作
>请联系维……
停,跳过,跳过!
>//检测到优先指令
>是否以当前状态启动?
是,是,是!
>//成功启动
夏砾终于取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开始拼命挣扎。
她的腹部使不上劲,坐不起来,只能以四肢猛烈晃动拘束带。金属解剖台被她的动作带得剧烈摇晃,吱呀作响。
啪!
烦躁的女人用力甩了夏砾一巴掌,把她的脸抽得摆向一侧,然后撩开盖在她耳旁的长发,将数据线粗暴地接上她的耳后接口。
夏砾愣了一下,继续用力活动四肢,她能感觉到那张质量一般般的金属台在缓缓变形,拘束带也有松脱甚至撕裂的迹象。
>//检测到有线连接访问请求
>是否接受?
否!
她本能地拒绝了满怀恶意的连接。
但是没有反应,也没遇到任何想象中的抵抗。
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上下扫视了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开始了硬件状态自检。
这让夏砾突然汗毛竖立。
她突然想起来刚刚似乎有一次隐蔽的访问通过了一直处于开放状态的维修端口。
她已经被侵入了。
有数据正不受控地从接口顺着线缆送出。
“老周,我找不到她的MMI信息!”
“哪有不用人机交互界面就直接控制这么多义体和增强的人……等等,你检查一下她是不是人!”
吱——
金属台在黑板刮擦一般令人牙酸的尖啸声中,被撕裂了一小块。
夏砾的左手就快脱困了。
“来不及,她挣扎得很厉害!我——啧!!!”
有线连接突然中断,似乎是那女人扯下了自己身上的插头,夏砾能感受到失去另一端固定点的线缆垂下台沿,扯着自己后耳的接口轻轻摆动。
窸窣声中,女人似乎从自己身上抽出了什么东西。
喀哒。
那是某种机械结构单次往复运动的声音。
与此同时,夏砾的左手刚好挣脱束缚,旋即朝印象中的喀哒声处一探。
然后她摸到了一只手,和手上握着的冰冷事物。
冷到仿佛死神的一瞥。
来不及细想,她当即用上所有力气握住自己摸到的东西,朝远离自己的一侧扭去。
嘭!
那是手枪开火的声音,虽然没有任何印象,但她却对这种声音意外地熟悉和……习惯。
女人手上的半自动手枪被夏砾的左手捏住了套筒,导致它开火后没能成功抽壳并抛出。
弹壳卡在枪膛里,阻碍着下方的新弹填入膛室。
夏砾趁她没法再次开火,猛地把她的手和手枪朝自己的方向一拽,将女人拉了个踉跄,朝自己摔来。
然后夏砾干脆地松开手。
女人扑在解剖台上,胸腔受到冲击,短促的气流从肺部被挤出,形成了一声短哼。
“嗬……”
这微弱的声音并没有逃过夏砾的耳朵。
她立刻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抓了一把,感觉自己捏住了什么软中有硬的东西,于是把手指抠进自己能摸到的孔隙里。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她摸到的大概是那个女人的脸吧。
夏砾抬起手,再使劲往下一摁,如同预料之中的那样听到了头颅与金属桌面撞击的声音,惨叫随之戛然而止。
她松开左手,感觉指尖与掌心之间一片潮湿温热。
等倒地声也结束后,房间就这样恢复了暂时的宁静。
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小赵,小赵?!”隔壁储藏室里,被称为老周的男人显然听到了这边的激烈动静。
他没得到回应,也没继续呼唤。
所有人都在沉默,只有夏砾挣扎的声音在持续。在左手的帮助下,她很快扯开了右手的拘束带,双臂支撑起上半身,摸索着四周。
她的手拂过铁盘上方,被随意扔在盘中的手术刀划伤,然后颤抖着抓起那柄小刀,向双脚探去。
就一会儿的功夫,所有束缚均被挣脱,夏砾翻身摔下解剖台,倒在地上凭着记忆四下探寻。
当她摸到地上的手枪时,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储藏室方向,也传来了清脆的上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