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上膛声的同时,夏砾把摸到的手枪抱进怀里,感受着它的重量,外形。
应该……是比较常规的半自动手枪,弹匣就处于枪柄内部,从下方装入。
然后她右手据枪,左手轻拍弹匣底部后捏住套筒顺手一拉。
喀哒。
这是对来自储藏室那声问候的回应。
原先滞留在膛室内的弹壳被抽壳钩抽出,从抛壳窗跳到地面,发出叮当轻响。
新弹已入膛,但夏砾将手枪护在胸前,并未做出下一步行动。
因为她看不见。
夏砾放缓了喘息,将精力集中在倾听环境音上。
紧张、不安、恐惧。她被实实在在的危险威胁着,如同蒙上眼与人白刃搏杀。
不,大概比蒙眼刀刃拼刺好不到哪去,或许更糟,因为我现在瞎了眼,还倒在地上行动不便,被人用枪指着。
想到这里时,夏砾感受到了掌心与枪柄之间的些微湿润感。
是冷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些?
疑惑甚至未能成型,就被另一股念头压了下去,并碾碎成渣。
为什么是我?答案已经很清晰了。
为了她,我愿意踏进地狱去寻觅。
夏苜蓿,我的姐姐。
我早已踏入地狱,与黑川集团为敌的地狱。
想找到她的话,现在还不能死。
突然平静下来的盲眼少女静静地感受着周身的一切:带着寒意的空气,刺鼻的血腥味和消毒液味,室内设备的嗡鸣,手中铅沉的铁块,以及盘旋在附近,不知何时会从何处袭来的攻击。
在没有视线的情况下,想要朝目标射击,大概还能依靠听力。
夏砾在等待可以依赖双耳的时机。
她按捺住了立刻朝着记忆中老周呼唤小赵的声音方向开火的冲动,因为她无法确定两人之间是否隔着一堵墙或其他完全阻断射向的障碍。
浪费弹药无异于自绝生路。
夏砾在等待一个于疯狂之中才能看到的机会。
换句话说,她在等老周先开枪,这样意味着他的枪口,眼睛之间大概率与夏砾将要中弹的部位畅通无阻。
双方的子弹都能愉快地使用这条路线,而夏砾不过是要和老周反着来罢了。
可是……万一那混蛋瞄准的是要害呢?我这是在赌他不肯一枪打爆我的脑袋吗?这样赌命真的好吗?
夏砾躺在昏过去的女人身边,拼命压抑着呼吸声。
我确实只有命可赌。
不过,或许不需要如此冒险?
想到这,夏砾摸到了小赵的躯干,感觉自己揪住了她的一部分衣物。
围裙?手术衣?
无论那是什么,夏砾都把它扯开了一部分,然后将脑袋藏到布料下边,模糊了自己头部的位置。
反正她现在看不见,不需要视野。
足够靠近女人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老周射击时可能会投鼠忌器……但愿他会!
毕竟那两人在剖开我的时候聊得还挺——
嘭!
枪声打断了夏砾逐渐开始散漫的思绪。
——还挺开心的?
小腹右侧起初好像只是被滚烫的火钳戳了一下,剧痛稍后才回过神跟上来。
右侧,斜上方!
砰!砰!砰!砰!砰!砰!砰!咔,咔,咔……
夏砾把手枪挪到自己中弹的部位,朝着推测出的方向连扣扳机,将匣中所剩弹药泼洒殆尽。
噗……吧唧……
啪嗒啪嗒,好像有什么东西爆开了,潮湿绵软的内容物被抛到半空,又洒了一地。
嗒,扑通。
铁器落地声和某人倒地声先后响起。
“嘶——呼……”
夏砾扔下手枪,双手抱在小腹前。她倒吸一口凉气后,又因暂时摆脱威胁而舒缓地叹息出声。
老周不再是威胁了。
手指探入的地方非常湿润,还有柔软滑腻的组织和稍显硌手的部件混杂交错的手感……等会儿,这是我的肚子里边。
我的肚子还敞着呢,胸腔前边的皮肤好像也是,甚至能摸到中间的胸骨,诶哟。
还好腹部的皮肤只是剖了个口子,被牵拉器撑开,而没有被整块移除。夏砾拔下皮肤牵拉器,捂住刀口,挣扎着撑起身子,缓慢地摸索着附近的桌面。
也许我肠胃之类的器官已经不是原装货了,所以这样的活动没有导致小腹内零件从剖口稀里哗啦地流出来。
真走运。
夏砾一边恍惚地想着,一边感受自己指尖摸到的每一件物品。如果没有事情要做,疼痛也许会使她发疯。
天花板角落里,那半个头颅正透过粗笨的镜头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摸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东西,似乎能帮上点忙。
好像是使用钛钉的皮肤吻合器,正适合一个瞎子用来自助缝合……虽然还是有点胡来,但总比让我自己用针线慢慢缝方便。
夏砾边想着,边把胸口的皮肤拢好,捏住刀口两侧皮肤将吻合器对准切口,按压下手柄。
哒喀。
第一枚钉子刺穿皮肤,将皮肤牵合。
“……”
夏砾咬牙颤抖着。
哒喀,哒喀,哒喀。
手柄压缩着推钉板后的弹簧,在到达顶点后突然将其释放,于是被挤压到极限的弹簧将推钉板送出。
缝合钉就这样一枚一枚依次咬住皮肤。
“呼,呼……”粗重的喘息无法抑制地从夏砾嘴中漏出。
上边勉强处理完毕,接下来是腹部。
夏砾将稍微有些外凸的内容物按回腹腔,深吸了一口气,把它憋在胸腔中。
然后猛地以更快的速度钉合着腹部的手术切口。
“……哼……呜!”
夏砾不自觉地痛哼起来,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以求痛苦尽快结束。
但盲眼又疼痛难忍的她,速度加快必然会导致处理结果更加糟糕,这让她的低声痛呼转为了尖叫:“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到想把切开自己的人剁成肉沫。
最后一枚钛钉埋入皮肤后,夏砾甩手扔开皮肤吻合器,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蜷缩起来。躺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桌椅缓缓站起。
抚摸着小腹上那一排金属钉,夏砾才想起来,自己只缝合了皮肤,完全忘了腹膜。
折腾自己时跟修补布娃娃似的,多滑稽。
虽然情况很瘆人,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想笑,好像她的内在根本不是女孩,也不是男孩,而是披着少女人皮的怪物一样。
笑得肚子有点疼。
啊啊,身体好烫,感觉四肢快从里边被烤熟了。
……
“你在笑什么?”
一句平静的疑问带着沙沙杂音,冷不丁从天花板上传来。
是一直挂在那的半个人头。
或者说,感到疑惑的并不是那半个被做成摄像头加扬声器的可怜脑袋,而是刚刚通过网络访问了摄像头的某人。
他的名字是松本契助,33岁。住在砂谷南三区的近郊一带,未婚。他在本地民间社团上班,每天随时待命。不抽烟,女人仅浅尝辄止。晚上11点睡觉,保证睡足8小时。睡前喝半瓶温清酒,然后揍20分钟的无能下属运动暖身再睡觉,基本能熟睡到天亮。像婴儿一样,绝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连医生都说他很正常。
松本自认为是那种一直希望保持内心平静生活的人,然而眼前的画面让他怎样也平静不下来。
几盏冷光灯让室内明如白昼,他没办法错过任何细节。
无影灯强光下,无人的解剖台血迹斑斑,边缘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去一块,裂口犬牙差互。
他的两个员工躺在地上。
一个双眼皮肉模糊,血迹像泪痕般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红线;另一个没了后脑勺,红白之物洒满墙壁和地板。
切成热成像模式一看,唷,还温着呢!
唉……怎么会出这种乱子?
松本闭上双眼,狠狠揉捏自己的颞颥,希望只是自己喝多了酒眼花罢了。
然后他再次睁眼一看,一切照旧,在回收室值班的两个员工仍然死猪般横在地上。
噢,角落还有个不着寸缕的黑发少女,紧闭着双眼。她的胸口和腹部各有一条长而狰狞的刀痕,红到发黑。
热成像视频层里,她的四肢温度高的可怕,似乎有什么散热系统出了毛病的硬件在疯狂堆积废热。
他本想关注一下这件特殊任务的进度,看看周铳管和赵蔼有没有在老实干活,结果打开视频就是这么刺激的画面。
害得他酒都醒了一半。
他负责管理这间回收室的几年里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货物诈尸的情况。
倒不如说像他们这样“不太正规”的回收室经常会遇到中途醒来的“旧家电”,而他们压根无所谓。
不止是无所谓。
偶尔,这样的活体拆解也是一种处刑,会被专门录像,用以震慑某些……被社团盯上的人。
所以老周和小赵都有配枪,弹药还是箭形镖弹,用来对付那些行动能力还剩了很多的赛博格“尸体”。
看着双眼变成血窟窿的小赵,松本想起来她上周还申请过给回收室配一杆霰弹枪,他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毕竟送过去的货基本上都是死过一遍的家伙,状况好点的也半死不活,哪里需要这么强的火力?
肯给打手以外的人员免费发两把手枪和弹药已经很不错了,有些新入社的小伙子们枪都没有呢!
后悔,就是后悔。
当时怎么就没同意呢……算了,我哪知道这次上头派的活这么诡异?一个女孩,已经被开膛破肚,还能坐起来宰掉俩带枪的人……
“呵呵呵……”
松本听到了实时监控中传来一阵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逐渐放肆。
头大如斗的松本盯着眼前诡异的画面,鬼使神差地按下通话键,然后问道:“你在笑什么?”
笑声骤然停止,脸上还残留着扭曲笑意的少女,缓缓转头,面朝监控。
心情不大好的她,选择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