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打开的抛壳窗淋进枪膛,流入与之相接的空弹匣内。
夏砾拨动卡榫,解除手枪空仓待机状态。
这把从回收室里带出来的手枪,刚刚被她打空了最后一发弹药。
他们怎会如此执着?
……
两小时前,夏砾本想随意寻处废旧建筑避雨,但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人吵吵嚷嚷地踏入了她藏身的建筑内。
刺眼的强光手电筒到处乱晃。
夏砾趁自己被发现前悄悄离开了那里,沿着街头巷尾乱转。
家家门户紧闭,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猛砸大门后也不敢有什么怨言,皆是乖乖打开家门请他们进去搜索。
这些人似乎还算克制,但夏砾依旧能听到零星的打砸声和斥骂声,以及平民的求饶和哭泣声。
不能靠**民居所。
如果被发现踪迹,我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灾难。
于是她决定只在无主之地中穿梭躲藏。
但每一处废弃之地都会有三五个人举着手电搜寻,街道上甚至会有小车定期驶过。
状态本就不太好的夏砾,在长时间的紧张下逐渐感到疲弱,她的警惕性也随着状态一同下滑。
然后……然后她就在小巷里,遇到了一队巡逻的混混。
在凌晨淋着大雨找人显然让那些人非常,非常不爽。
他们直接掏出棍棒和砍刀围住夏砾,并将她堵在巷中,然后为首的那人举起了手中的对讲机,并……并被夏砾一枪打中了拿着对讲机的手臂。
对讲机从他手中摔落,在水潭里溅起一片水花。
那人骂了一声,没敢蹲下将其捡起,但也不愿意后退。
夏砾也没有马上再次开火。
雨水从夏砾怀中摄像头的镜片上一股一股地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箭形镖弹本身的弹道也并不是很稳定。
目前她的准头很糟糕,能一枪阻止对方呼叫支援本身就是撞了大运。
麻杆打狼两头怕。
她没有靠枪击退这群人的把握,这群人也忌惮她手中的枪。
对峙一会儿后,捂着流血手臂的家伙,忽然恶狠狠地嚷道:“说不定她快没子弹了,上啊!”
他身旁的众人保持着沉默,也没人向前一步。
“唉我靠,怕什么?我让你们去捡对讲机,不是去撞枪口!”
闻言,他们才行动起来,有人开始矮下身子冲向地上的对讲机。
砰!
一发子弹擦过他肩旁,打中了他身后某人的膝盖。两声喊叫先后响起,一个是吓的,一个是痛的。
“你们觉得我还剩多少枪?再试试啊!”夏砾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朝他们大声吼着。
她打偏了,那一枪本是朝着对讲机去的。
人群依旧有些躁动。
于是她上抬枪口,朝着那几人一通速射。
“有种别走,待会儿等着瞧!”那群混混也终于开始怕到选择撤退,扶着拖着受伤的同伴迅速离开了现场。
还好,惊慌的他们没注意到夏砾手上的枪在那几发之后进入了空仓待机状态。
怎样才算有种?
夏砾低头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下方,然后选择拔腿就跑。不管有种没种,反正她不可能留在原地引颈受戮。
那之后,可以说是手无寸铁的她,一直躲躲藏藏。
……
距夏砾逃出地下回收室到现在为止,已有两个小时。
虽然摆脱了自己遇到的第一群人,但整体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倒不如说还在缓缓变糟。
那伙人离开后肯定通知了其他搜寻的人手这次遭遇,她能感觉到追捕的力度加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腿部行走的时候似乎在嘶嘶作响,好像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渗漏。她的脚步越来越迟缓。
怎么回事,谁能解释一下?
夏砾这样想着,心底突然冒出来一阵模糊的感觉。
然后,她闭上眼睛,尝试抓住它。
噢……噢,对了,我是可以使用硬件自检指令的!
她在视野中调出了黑底绿边的小窗。
>//PhantomOS\Users\Administrator:查询腿部异常
>//模糊指令,将执行相似命令
>//已截取腿部硬件相关日志
>//导出中……
夏砾打开日志文本,草草浏览。
呃……她有点看不大明白,但至少日志文档替她总结了一件事:液压肌肉管的液压油不足。
大概是因为液压肌肉在冷却系统未工作的情况下长时间运行,大量废热堆积导致密封件或者肌肉管本身出了问题,于是它渗液了……换句话说,快废掉了。
难怪一直觉得四肢里头烫得慌呢,原来不是错觉啊!
还好,大部分正规的植入用液压系统,使用的是毒性相对较低的合成油或者生物油这类液体。肌肉管在体内破裂渗液后,这些液体不会立刻给夏砾带来麻烦。
手臂内的液压肌肉情况稍好,不过同样在停摆边缘。自挣脱解剖台束缚带起,它的状态就不容乐观。
毕竟它们共用一套早已停摆的散热系统,能活动到现在已经算质量优秀了。
日后必须找机会把这套优秀的赛博垃圾给卸掉,不然早晚被它害死。
现在先想办法活命。
腿好沉,跑不远了,需要就近躲藏。
夏砾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雨中缓缓行走。
她路过一座残破的无人小屋,小屋周围却并非一片寂静。有人正在这间屋子附近四处搜寻。
不能躲进废墟。
她路过一间窗户内透出灯光的铁皮棚屋,里头隐约有儿童啼哭和母亲的低声安抚。他们都对今晚非比寻常的气氛感到不安。
不能躲进民居。
她路过一桩早已不再发光的路灯,疲惫悄悄爬上她的脊柱。
好想就这样躺在路边,不能……会死……
思维逐渐开始模糊。
不能……不能……
她路过一堆大型废弃物,里头刚好有台大冰柜,冰柜上不知为何竖着几根烧到头的白色残烛。
看起来像个躲藏的好地方。
夏砾用力掀开冰柜门,却发现这处狭窄藏身空间是有主的——那是一具小小的遗骸,早已经过焚烧,所以没有腐臭,也没有任何食腐生物愿意光顾。
遗骸散落的骨骼环绕着一只又脏又破的沾血玩具熊,仿佛不成人形的骸骨还在紧紧抱着自己最珍视的事物。
这只玩具熊有点独特。
它的右眼是颗内部有朵白色雏菊花纹的漂亮玻璃球,肚子上破了个大洞,棉花外翻。
遗骸头骨残片上,有一处似乎是被刀凿出来的缺口。
夏砾突然想到了冰柜门上的那几根残烛。
孩子,你曾经历过什么?和外边那些坏蛋有关吗?
残酷啊,这残酷的世界。
凝视了玩具熊好一会儿,本想清理尸骸再躺进去的她不知为何突然心一软,放弃了那个打算。
“抱歉,我需要跟你挤挤……呆一会儿就走,打扰了……”
夏砾躺进冰柜里,和小小的遗骸挨在一起。
她很累,又有点难过。
因为姐姐还在等着她去救回家,而她却像只受伤的野猫般缩在一台报废冰柜里,祈祷着不要被敌人发现。
这副样子要怎样才能找人?
我是不是早就错过了救人的时间?
救回家……家在哪儿?
家的附近好像有码头,有大海。
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离家多远?
好困……
脑内如风暴般刮过的混乱想法也挡不住她此刻的困意。
夏砾在棺材般的冰柜内,缓缓合上了双眼,思绪沉入温暖而昏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