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接受。
和必然死亡相比,什么风险都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夏砾还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操作系统会称其为“高风险操作”,也不知道这个操作意味着什么。
>//已确认进一步执行柯罗诺斯协议
>//检测到近期内未来的致命错误,建议进行回溯以扩大解集
>//已启用因果干涉功能,该功能将会对枷锁完整性产生影响,请维护人员在使用完毕后立刻重置该NHP……
>//正在寻找可用最佳干涉点
刹那间,濒临停机的夏砾思绪似乎被抽出躯壳,以近乎漠然的态度看着自己被炸得一团糟的身体。
然后,她看着整个场面缓慢倒放,一点一点地倒退至那个男人举起金属手臂的时刻。随后便再也无法往前回溯分毫。
由此起点开始,到中弹为止。
时空似乎被切下了一小段,正在任人编辑播放。
她的脑壳里也开始发热起来,就像……就像过载运行的计算终端一样。在散热系统罢工的情况下,这可不妙。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可用干涉点已锚定
原来我是这样中招的啊。
看着倒在血雾中的自己,她喃喃道:“不,这样不行。”
>//柯罗诺斯级NHP回溯算法已启用
或许,我可以躲开那一发?
念头一动,她便回到了这段时间的起点,直面臂炮的时刻。
催命般的电容蓄电声再次灌入双耳,夏砾聚精会神地盯着棟哥的手臂,打算看到发射征兆就立马扑向一侧。
但棟哥用的是义体,发射只是动动心思的事,而且电磁抛射器本身就没什么预兆和动静……
状态不好的夏砾根本没机会预判和躲避,再次被炸翻。
不,不对。
我不应该试图看到预兆再躲。
既然我能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这个场景,那么我应该去记住他开火的时间,在那个节点动起来就行。
然后夏砾又反复去世了好几次。
棟哥可能会因为她的反应不同而改变开火的时间。
某次循环中,他见夏砾一点动静没有时,还色胆包天地凑过来想要用手量量她的尺寸……当然,夏砾试过趁此机会宰了他,但每次都没成功。
他很警觉。
直到摸索出使棟哥开火时间固定的一套行为后,夏砾才有机会开始尝试躲闪那枚爆炸镖。
3……2……
她盯着棟哥,默默倒数着。
1!
然后斜着歪向一侧。
高爆镖擦过夏砾脸庞,掀开雨披兜帽后于她身后不远处爆炸。
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脖颈间。
棟哥没能一击建功,也失去了贴身缠斗的勇气,他转身逃离现场。
这人可能去叫增援了。待会儿怕不是就要有另一拨武装到牙齿的打手出现,而此时的夏砾甚至无法自由行走。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可能的着弹点,发现爆炸镖最后落到了还没来得及躲远的那名女孩身上。她是背部中弹的,似乎刚刚爬起来,正打算先逃离战场,就被这飞来横祸在后腰上掏了个大血洞。
她呜咽着扑倒在地,然后看着从自己腰腹中流出来的内脏缓缓死去。
她已经死了,而我几分钟后也可能会惨死,甚至更糟……那这样的话,我最开始跳出来搏命还有什么意义?
夏砾看着失去生机的女孩,下意识地把手抬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刺痛。
不,我不接受这种结局!
夏砾再次回到直面枪口的那一刻,但这次她推翻了自己之前摸索出来的所有躲闪经验。她不打算再尝试躲避。
可是,不能躲闪的话,她又能怎么办?这个局面真的是可行范围内的最佳干涉点吗,我死或者那女孩死的二选一?
夏砾开始头疼了,生理和心理双重头疼。
她脑壳内的过热状态显然越来越严重,透过摄像头颅看到的世界开始不断卡顿和掉帧。
回溯算法并不是永恒的庇护所,她察觉到必须在头骨里的某个硬件烧坏自己前选择一个解并接受它,否则同样会死。
就像徒手攀岩者不可能永远挂在峭壁上那样。
眼中杂乱的色块、条纹和图像错误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自己在梦中见过的那个蓝眸少女。
再次见到她时,夏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躯,容貌其实和对方一模一样。也许只是气质差别比较大,她一开始居然没立刻察觉到这一点。
夏砾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她将精力集中起来后却发现,那只是一处斑驳的花屏故障罢了。
不过,那名少女的嗓音在自己身后断断续续地低语起来。
“……不需要选择,你做得到……用你手中的武器……”
真的吗?
“不要浪费我帮你争取到的机会……放手去做。”
这一瞬间,夏砾脑内浑噩的部分似乎被撬开了一角,她看到了以女孩身躯在各个战场上拼杀的自己。
残破回忆组成的河流陌生而又熟悉。
她对这些画面没有任何印象,心底又坚信着自己确实经历过这些事情。
这些记忆如此自然而亲切,就像镜子碎片边缘相互契合的裂纹。
影像如水流般涌向夏砾,却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每当夏砾试图去记住或回忆那些流过意识表面的瞬间,这些瞬间都会飘散流逝。
仿佛她在试图用手攥住一道水流,除了水痕,她留不住任何东西。
然后,其中一副画面被夏砾意识之外的某种存在提取了出来,温柔地放入她的记忆之中。
混杂在水流中的一颗透明沙砾,被塞进了夏砾手心。
内容真的很少,就只有一小段没头没尾的视角。
……
画面中的夏砾手握一柄黑色直刀,侧着以刀身斜面挥出。
刀身的挥击目标是枚飞行中的榴弹,如果不做干涉,榴弹下一秒就会撞到她脸上。然而,黑色长刀在那之前赶到,以刀背磕向榴弹侧身,成功让它改变轨迹,向上方跳起,短暂滞留于空中。
精准而优雅的格挡。
但为什么要让榴弹停在半空中,而不是单纯改变它的轨迹避免自己受伤呢?
下一刻,夏砾知道了答案。
长刀再次抽击,像棒球棍击球那般将榴弹抛了回去。
旋转的榴弹被砸回去之后并没有磕到弹头的碰撞引信,所以也没有将发射它的人炸死,但这枚“棒球”仍旧将其砸翻在地,吓得瘫软。
……
这段记忆里的少女并非在战斗,她只是在追猎并玩弄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第三种选择?
夏砾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看向自己手中的钢管。
也许我现在做不到那般夸张的反应,手里也只有一截捡来的破烂。但我仍然可以尝试磕开那枚爆炸物铁镖……
因为铁镖本身和发射它的设备其实也简陋得可以。
局面并没有那么绝望。
夏砾决心在回溯算法所剩的时间内,以无数次死亡为代价进行练习,尝试用钢管将抛射物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