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解释起来并不复杂。
脉子和艾菲娜上周才刚刚见过那女孩。
当时正是深更半夜,小诊所门铃被人一遍遍地反复摁响。等桐野姐妹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之后,门外却只剩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怀里抱着个腹部被剖开,棉花外翻的玩具熊。
玩具熊上血迹斑斑。
视线沿着血痕行走,会经过她的衣服,脖颈,脸颊,最后停在头顶的伤口。
那就是红色的源头。
猩红,斑斑点点,在地板上散开。
女孩的脸被血迹覆盖,但艾菲娜很快从玩具熊上猜到了女孩的身份——这是刘大爷的孙女。
玩具熊有许多缝补痕迹,但它右眼最令人印象深刻,那是颗封存着白色雏菊的玻璃球。
经常跟刘大爷买蔬菜的人都能一眼认出这只玩具熊。大爷的孙女刘黛汐每天都会拖着它在姥爷身边转悠。
黛汐偶尔还会代替姥爷在小摊后卖东西,就连这种时候也不忘抱着她的玩具熊。
附近的居民都很喜欢这个成天跟在姥爷身后的瘦弱小朋友,她不大爱说话,会对着陪她玩的人露出笑容。
谁会讨厌这么一个安分的孩子呢?
但这孩子此刻就躺在桐野诊所门前,双眼紧闭。
脉子俯身仔细检查。
情况很糟,脉子不想用语言再次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样的伤口,她只是用一个词概括了当晚第一时间的发现:
开放性颅脑损伤。
GCS评分也并不乐观,无睁眼反应,无语言反应,无运动反应。
仅3分。
必须马上抢救。
稳定生命体征,清创和修复,止血和引流,镇痛和镇静。
最后是低头和祈祷。
可在这种地方,她们能向谁祈祷?
谁又会回应祈祷呢?
神不存在于此,这里没有奇迹。
桐野姐妹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黛汐,结果却是黛汐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夜后悄然离世。
预料之中,这里只是间小小的镇上诊所,把刘黛汐送来的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财物,桐野姐妹做了她们能做的所有事。
预料之中,预料之中。
令人悲伤的预料之中。
但有一件事却在桐野姐妹的预料之外,那就是刘大爷根本不知道往日时刻黏着自己的宝贝孙女昨晚已经不治身亡。
担心艾菲娜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脉子独自出门拜访了刘大爷。
结果刘大爷一如既往地打理好菜园后摆起了他的小蔬菜摊,只是看起来有点落寞。
脉子问起刘黛汐昨日去向后,他给出的回答是阿威把她带去见妈妈了。
阿威全名高桥威斗,是刘黛汐的亲生父亲,但大家从来没有见到他亲近过刘黛汐。
不亲近,也不打骂,只是把自己的女儿扔给刘大爷照顾后不闻不顾。
看来刘大爷还什么都不知道。
脉子不知如何是好,也担心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于是提早结束话题,从破旧的小摊前匆匆逃离。
脉子和艾菲娜简单火化了小黛汐,用父亲遗留的卡特彼勒P-8900动力装载机悄悄在附近找了个大冰柜给她当做棺材。
她们本想利用这个载具把冰柜般到城区外安葬。
但动力装载机年久失修,状态不佳,外加动力源只是应急电池,机载终端评估的当前负载航程甚至不够她们离开市区安葬黛汐。
于是桐野姐妹只能在航程范围内找了个尽可能远离刘大爷住所的废品堆暂时安置冰柜。
装载机走回地下室后就抛了锚。
……
“……可怜的孩子。”夏砾猛地想起自己先前躺过的冰柜。
想起那小小的残骸,带洞头骨,玩具熊,雏菊玻璃球和白色蜡烛。
脉子抬头看向附近的显示器,说道:“后来我们重看了好几遍门口监控,发现把黛汐送来的人就是高桥威斗。”
夏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显示器上已经开始反复循环那天晚上的监控内容。
没怎么拍到脸,但高桥行事匆忙,并未刻意遮掩身形,所以画面中还是能看到不少个人特征。
褐色皮肤,灰色背心,精瘦,皮肤有些红斑和疮,手臂和腿部被大片纹身遮盖。
“四肢上全是刺青……他是极道吗?”夏砾看着阿威四肢的手臂如此问道。
艾菲娜在旁边摇了摇头。
脉子进一步解释:“那只是用来遮痕的纹身,和稻叶会那拨人身上的图案风格也不太一样。”
“什么痕?”
“瘾君子的痕。”
脉子的回答拐了个弯,却又意外的直接。
“他知道刘黛汐去世了吗?”
夏砾看着视频中将女孩抱到诊室门口的男人,猜测起可能的凶手。
不,什么都猜不出来。
我知道的内容只有这段视频与脉子的口述。即便阿威在这些故事中的嫌疑是最大的,也还不能断定就是他下的手。
信息不足,一切都是猜测。
“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他这些天都没有来诊所确认过刘黛汐的情况,又跟老人说黛汐被妈妈接走。”脉子关掉视频,熄灭屏幕,“但是黛汐她妈妈两年前就已经死掉了。”
嚯,从这层含义上来说,被妈妈接走这种说法也讲得通。
“那又是怎么回事?”
“黛汐的妈妈跟阿威混在一起,沾染了不少恶习,最要紧的一项就是……”
脉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内侧,捞起袖子把光滑白皙的皮肤展示在夏砾眼前,然后做了个注射的动作。
“那他们就不该弄出孩子。”夏砾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这种降生于世却又不被祝福的感觉让她隐约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还没遇见姐姐夏苜蓿的记忆。
还好,尘封的记忆只躁动,没有真正浮现。
但她依旧不爽,与此同时更是为刘黛汐的命运感到悲伤。
刘黛汐本来姓高桥,该叫她高桥黛汐才对。她的妈妈刘芯缆在决定怀上她之后借助桐野诊所的帮助,把瘾给忍住了。
高桥威斗好像不是很想要这么个孩子,阿威觉得芯缆的身孕妨碍了他俩的狂欢。
毕竟那时的芯缆说什么也不肯再往静脉中注入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不过阿威还是爱着芯缆的,只是热情逐渐熄灭,他的态度开始冷淡许多,也不关心两人有了孩子的未来会如何。
他仍旧时不时滥用那些药物,当着芯缆的面。
日子就这样过。
于是刘芯缆的精神状态愈发糟糕。
终于,在高桥黛汐一岁半时,刘芯缆突然做了件疯狂的事。她突然把女儿和一大笔钱塞给阿威,便消失不见。
那是阿威最后一次看到她。
阿威不喜欢这个女儿,她长得太像她妈妈。于是他把女孩甩给了芯缆的爸爸,刘大爷来照顾。
高桥黛汐就这样成了刘黛汐。
后来阿威才从卖货的道上朋友那儿知道,芯缆将自己身上还能用的部件全卖给了稻叶会的地下回收室。
大部分钱留给女儿,剩下的用来进行人生中最后一次放纵。
黛汐连她的脸都没记住便永远失去了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刘芯缆在化学极乐带来的意识不清中被架入解剖室,逐渐分割成零散的部件,装好后分类存入稻叶会的人制品仓库中。
稻叶会能为每一个可销售部位找到使其产生价值与利润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