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叶会的众人离开后,地下室的杂物堆下边传来了夏砾的声音:“……抱歉。”
终究是连累到了你们。
艾菲娜冲到杂物堆前,开始吃力地挪开上边的几个箱子。
夏砾就被压在这些脏兮兮的货箱下边,薄薄的病号服上全是灰尘,布料下的皮肤上压痕与淤青交错。
甚至还有些擦伤和小口子。
时间紧迫,夏砾自身又行动不便,所以她选择用装载机的钳子夹起自己扔到角落里,再朝身上抛了几个没那么重的箱子作为遮掩。
说没那么重只是相对而言,砸到身上还是很痛。
这些小伤大概就是在这个粗暴过程中弄出来的。
“不必道歉,”给腿部外骨骼换上新蓄电池的脉子重新站起,把夏砾从地上扶了起来,“决定让你留下的人是我。”
“……”夏砾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在旁边默默看着姐妹二人收拾杂物。
虽然只是简单地把物品归位,这番活动也令地下室的角落尘土飞扬了起来,姐妹二人很快便和夏砾一样沾满灰尘。
完事后的桐野姐妹倚在附近稍作休息。
忽然,夏砾大腿附近的衣摆突然被脉子揪住,往上掀起。
躯干就这样被暴露在空气中。
她身上就只套着件宽松的大码病服,跟连衣裙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害羞,脉子就进一步伸出手开始四处摸索——看上去是在检查伤口愈合情况。
夏砾说不出话来,只是尝试抬起手抢回自己衣摆并下拉,让整件衣服重新恢复遮蔽作用。
很遗憾,四肢肌肉没有完全恢复的她能做到的只有弱弱地抬起手握住自己衣摆。
她本以为自己是某种莫得感情的复仇机械,只有寻找姐姐相关的事情能让自己产生情绪波动。但脉子这番行动还是让她有点被震惊到……只是有点!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哪个如此漂亮的女性掀过裙摆。
等下,这句话真特么诡异,好像哪里不太对。
夏砾的想法乱成了一锅粥。
脉子脸不红心不跳地打量着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夏砾不好意思因羞耻而出声抗议,还好她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伤口愈合得很不错,真的……看起来沾水也没问题,”脉子把高高举起的衣摆重新放下,“那就去洗澡吧,保持整洁卫生对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可是我动不了啊?”夏砾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她觉得有什么大的在后边等着自己。
“我知道。”脉子没打算解释,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
我动不了的话该怎么洗澡?
这个疑问刚升起便被打消了,因为艾菲娜横着抱起了她。
“等下,我……”
“?”
夏砾话说到一半便被艾菲娜疑惑的眼神卡住了。
她刚想说自己是男的,这样做不太合适。
“不,没什么。”
还是不说为妙,夏砾自己还没捋清是怎回事,她只是自苏醒以来就一直被危机和焦急感推着前进,常常会忘记自己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小男孩。
这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也可能没法适应。
算了,算了。
这是最不重要的小事,真的。
其他的烦恼单独拎出来看的话,随便哪个都比这具陌生的身体要紧得多。
再说了,虽然很不习惯,但给夏砾一个机会换回自己的身体的话,她也会果断拒绝。
夏砾觉得自己未来肯定会继续受伤,受很多,很严重的伤……这种情况下,一具拥有强悍恢复能力的身体将是她继续前进的本钱。
她需要利用一切资源去寻找姐姐,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放弃已经掌握在手中的力量。
“嘿咻……”艾菲娜弯下腰。
身体一沉,夏砾才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之中已经被她扛到浴室放进了浴缸里。
“可,可以拿掉头显吗,”艾菲娜解下夏砾的病服,塞进洗衣篮中,“它防水,但戴着洗澡还是不太好……而且,很,很碍事!”
然后开始当着夏砾的面脱下自己的。
“可以,可以,没问题……”夏砾求之不得,她早就断开了头显的视频信号,保证自己看不到任何不该看到的东西。
夏砾不希望夏苜蓿姐姐教出来的好弟弟变成某种利用身体之便占女孩子便宜的人……就算她注定因此堕落,那堕落的速度慢一点也好。
数据线断开连接,设备被从头上解下的夏砾多少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现在动不了,也看不见。
她不是色鬼。
大概。
唰唰……花洒喷出热水,蒸汽在浴室内翻腾,模糊了洗漱台水槽前的玻璃镜。
艾菲娜拢起夏砾的长发,将花洒凑到她头顶,问道:“温度还……合适吗?”
“还好……”夏砾支支吾吾地回答。
其实有点烫了。
头发全部润湿后,艾菲娜往挤了点洗发水,在双手掌心匀开,然后按在夏砾头皮上,十指轻轻揉搓。
和艾菲娜身上相似的香味就这样扩散开,浓郁了起来。
噢,原来混在机油和消毒水气味之中的甜味来自这个……说起来,那天被她从外边背回来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味道有点印象了。
“之前,水,水还是有点烫了吧。”艾菲娜突然这么说道。
“嗯……啊?不,没,为什么这样说?”
夏砾正在以走神的方式全力保持镇静,但对话这一行为将她飘出窗口的思绪一把抓回了脑袋中。
“因为,脸都红了。”
少女的指腹没入夏砾发丝之间,游走着摩擦和按压。
“不……对,对的,对的……”
对吗?
夏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她决定继续走神。
当时真的好危险,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会发生什么?打住,想象这种已经不存在的糟糕可能性毫无意义。
重要的是未来……未来啊。
未来也挺令人头疼的,就比如身体恢复行动能力之后自己该去哪,该做什么。
往近了想,也有一堆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困扰。
今天上门闹事的那家伙真的放弃了吗?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该怎么办?我的滞留是不是为这温暖的屋檐招来风雨了?
如果姐姐在的话,她大概一会儿就能想出解决办法。
她是最聪明的人,她会看很多书,会用电脑做自己完全看不懂但很厉害的事,她……她能使自己的弟弟起死回生。
怎么起死回生?
还没想起来。
还能想起来吗?
之前涌上脑袋的燥热已经完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胸腔中那股不断下沉的失重感。
这次是脉子脸上有淤青,下一次会怎么样?
心在无底的虚空不断坠落,她不寒而栗。
在我找到姐姐之前,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吗?
肯定会。
还会有多少遍?
不知道。
我能找到她吗?
不清楚。
“……不愿意说吗?”
什么,这好像不是我的想法。
“不说也没,没关系的。”
噢,是艾菲娜在说话。
夏砾轻轻摇头,说道:“抱歉,我走神了,你刚刚想问什么?”
“想,想知道,那天为什么要救,救……出手。”“因为我姐姐一定会救你。”
“可,那天,是夏砾……”
“噢,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姐姐在场的话,她一定会选择救你,所以我也想救你。”
“听起来,夏砾的姐姐是,是很好的人!”艾菲娜停下手,扭身取过花洒开始冲刷夏砾头发上的泡沫。
唰唰……
感觉水温似乎比刚才低一些。
更正,不是似乎,是确实。
读数不会说谎,传感器也没有故障。
“是啊,她是,”夏砾感受着艾菲娜梳理自己长发的手指和温度刚好的水流,轻轻开口,“你也是。”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艾菲娜的脸颊也染上两抹红晕,可惜夏砾看不到。
“真的?”
“嗯,毕竟你把我背回家治疗了嘛。”
“嘿嘿……”艾菲娜挺开心的。
然后她从夏砾身后俯身靠近,贴着身子伸出双手穿过夏砾腋下,用肘窝把夏砾托起至坐姿状态。
轰!现在夏砾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描述自己的感觉喽。
“……!!”
突然的大面积身体接触差点让夏砾叫出声……还好她成功把惊呼憋在喉咙后边,维持住了自己沉稳的人设。
还好,艾菲娜动作很快,把她架起后就迅速分离了。
只是夏砾后背还残留着那股感觉。
然后,一块海绵贴上了夏砾后背,刷洗着。
她开始有点颤抖起来。
“会痛吗?”
察觉到夏砾的颤抖,那块海绵停止了搓动。
艾菲娜轻轻抚摸着液压肌肉提取术在夏砾身上留下的刀痕,避开了她在地下室里新弄出来的那些伤。
已经不怎么痛了,倒是超痒的。搞不好过一阵子这些伤疤都会完全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不……还好。”
“真,真的吗,要说实话哦。”
“嗯,真的。”
她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岔开注意力,否则心态的异常很快就会蔓延到身体上!
到时候可就不好解释了。
虽然夏砾也不想这样,但(心?)生理反应她可难以控制。
就像经常动手野营的少年们都知道自己无法控制什么时候扎营搭帐篷,什么时候拆帐篷一样。
这取决于天气,情况,以及自身状态。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任性呢!
对了,随便找个话题吧!!
“话说,艾菲娜说话的方式有些令人印象深刻诶。”夏砾慌忙之中胡乱抛了个话茬,“几乎没有人称代词的存在。”
“……”艾菲娜没有立即回应。
呃,说错话了吗?发言不过脑子的下场就是这样……呜呜。
没有沉默太久,艾菲娜说道:“夏砾小姐想,想知道吗?”
“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怀疑自己挑了个坏问题的夏砾有点心虚。
“没,没那回事,是夏砾小姐的话,没问题的。”艾菲娜的声音逐渐轻柔起来,句末尾音的送气声有点像叹息,又有点像悄悄话。
从喉间送出的声音,在浴室之中弱弱地回响。
夏砾长舒一口气。
没被讨厌啊,真是太好了。
“艾菲娜不记得是为什么了,但,但是脉子姐姐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