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空,除了稀薄的云朵与令人难以直视直视的光芒外,空无一物。无处不在的蝉鸣一刻不停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燥热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而在这种天气下仍穿着一身睡衣坐在车站等车的怪人,就是我,亚岛理名
尽管车站这里有着一片可以避开阳光的阴影,但这股盛夏特有的炎热仍然让我感到难以忍受,大滴的汗水从我的额头不断地留下,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扇扇风和祈祷电车能够快点来。
不知道是因为这条线路本身就比较偏僻还是我挑了个不太可能有人出门的时间,总之坐在车站的只有我一个人,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令人烦躁的蝉鸣和被热风吹动的宣传单的声音。左手边那里不知被谁贴上了一幅巨大的宣传海报,上面是北九州的海水浴场旅游项目,不过我看了两眼海报之后便对其丧失兴趣了。
「旅游啊...」我用一只手托住腮,思考起来
旅游这种事情啊,其实我以前也是想过的,我也想过以后如果有钱了,大概可以抽出时间去哪里的海水浴场玩一场或者去外国看看之类的。不过我现在则是对于这类事情倒是不再想了,不仅是因为没有兴趣,也是因为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给他人添上多余的负担。
就在我被高温熏烤地胡思乱想的时候,驶入车站的电车声将我从中解放了出来。我甩了甩脑袋,将脑子中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和尚未散去的温度赶走,提起行李走上电车。
车厢内和外面的车站如出一辙,也是空无一人,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避开了大夏天穿着睡衣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麻烦了。在车厢内消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我在我们这里的一座私立医院附近下了车,走上只能看到一两个人影的街道,朝着那座医院走去。一走出车站的挡板下,那强烈到令人难以忍受的阳光便立刻冲击到了我的身上,使我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将炙热的空气吸入肺中,再吃力地排出去,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自己这幅身子越加沉重。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被骄阳燃烧殆尽之前,成功在嘈杂的蝉鸣下进到了医院当中。沿着熟的不能再熟的标线走到走廊尽头,走上电梯,按下七楼的按钮。走出电梯后见到的仍然是那幅一成不变的景象,摆着几盆绿萝的休息室,从病房中走出的护士和志愿者,以及如死一般寂静的走廊。
即使是我这样在盛夏穿着一身睡衣,拎着行李的怪人,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但我在走过几个护士身边的时候,还是可以瞥见她们目光中流露出的那种怜悯之情
「那是理名吧?这是她最后一次住院了吧……」「是啊,真可惜啊,明明是那么年轻的
孩子,唉……」这样的对话从我的身后传来
我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左手边那间病房的门,随手将行李丢到某个角落,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在房间中蔓延开来的凉气让我被烈日折磨后的身体得以放松下来。灿烂的阳光从窗户那里倾入,金色铺满了整间病房。我慢慢地走到窗边,打算将这股阳光与房间阻隔开来。就在我摸到窗帘的时候,一段孩子们的嬉笑声从窗外传了过来,低下头看去,就能看到大概是几个小学生正在附近的操场玩传接球一类的游戏。
我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他们脸上洋溢而出的快乐,听着被窗外传来的嬉笑声。就这样让时间消磨了一段后,我叹了口气,选择仅仅把病床那块附近的阳光隔开,任由阳光洒在病床前的地板上。
任由自己身体的力气丧失在空气当中化作冷气,黑色的长发散开来,眼睛中只剩下单色的天花板
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做
我就只是这样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二十七天
尽管再怎么不乐意,只要我一陷入到思考,这个词总会像一只令人厌恶的毒虫般从记忆的角落中钻出来
这是我的生命的倒计时
说起来也很奇怪吧,明明只有二十七天的生命了,我却意外地觉得这时间却忽地变得漫长地难以忍受。我想到那些马上就要被拉到断头台边的死囚总要经过几条街时一样,明明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但在马车上仍觉得这时间意外地长,就好像那拐的几个胡同永远走不完似的,我想我现在就和这些死囚差不多,不过他们坐马车去刑场迅速地死去,而我是躺在病床上痛苦而缓慢地死去。
我也不是不能再去做些什么事情,我的身体还没差到这种地步,只是一想到死亡作为一切意义的终结,便觉得在这余下的二十七天中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就这样,在恍惚中迎来生命的终结吧,反正总归是要死的
就在我在黑暗中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在恍惚中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反正也只是护士或者医生来通知些什么无聊的事情罢,没有理会的必要
大概是觉得我不会去开门吧,对方直接打开门走了进来,然后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直接在我头上打了一下
「呜~」
「大下午这个点就开始睡,可不太好啊」
我吃了一痛,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少女的手中捏了一本《奇鸟行状录》(这是我之前住院的时候丢在这里的),用着一副很无奈的神态说着
这少女大概比我大了一两岁的样子,身后披了一席银色的长发,琥珀色的眼睛中反映出我现在狼狈的模样,样貌标致地称之为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也毫不夸张。不过最奇特的还是少女身上的那身衣服,一身列车员样式的衣服上装饰着不少淡金色的纹路,这种只有在cosplay现场才能看到的少女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病房当中
「擅自闯进别人的病房,擅自把别人叫醒,还说这种话真是有够过分的」我不满地抱怨着
「还有就是,您哪位啊,我可没听说今天有人来探病的」
「我是天使哦~」少女用着一副平常的口气说着
完蛋,这怕不是个中二病电波系少女,我可不记得我的生活圈里有和这么一号人物打过交道
「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什么天使……」
「现在你不就认识了嘛」少女一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一边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一张看起来能进博物馆的羊皮纸。清了两下嗓子之后开始念起羊皮纸上的内容「出于主博爱的精神,现圣者委员会经过长期的讨论和修正,最后决定推出天使旅游计划,来帮助尘世间不幸的人们减轻来自死亡的痛苦,以更好地迎接来世」少女念完后便重新将羊皮纸收了起来,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么,很高兴认识你,亚岛理名小姐,我是你的向导,澪」
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疯狂抽搐,我的大脑几乎被被这番话整宕机了,过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
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整蛊节目无底线到临终病人房间里拍节目就是了
「才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呢」澪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好像在因为怎么和我解释而伤脑筋的样子。「算了,还是直接让你看看奇迹好了」澪直接在空中打了个响指,紧接着我就感觉到有一阵强风卷起我的长发,遮住了我的视线,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辆型号大概是古早的蒸汽列车停在我的房间中间,但列车的外表却并不显得陈旧。而这俩列车的前后则各有一个金色的传送门,应该就是通过这个来到我房间的
如果说先前澪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还能思考一下,现在则是完全停止思考了,这种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先是来一个自称为天使的人,又突然有列蒸汽列车停在自己的病房里,我觉得是个正常人都会无法思考的。
「喂喂,理名小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澪在我的脸前挥了挥手,将我从震撼中拉了回来。「不要直呼人名字啊……」我实在是感到无语了,各种意义上。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理名小姐最先在乎的居然是我直呼了你名字,看来理名小姐也是很奇特的人呢」澪用手指摩擦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觉得我和你比起来已经是再普通不过了,我很想这么吐槽她。
「好了,言归正传」澪拍了一下手,「那么,亚岛理名小姐,你愿意和我一同进行旅行吗」澪向我伸出手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的身影沐浴在那夏日的阳光之下,银白色的长发微微飘动,琥珀色的双眼中散发出的光彩是如此美丽。
我可以回应她的期待,我可以拉住她的手,我可以在人生的最后做些不仅仅是消磨生命的举动
但……我……
已经没有余力在人生的道路上迈出脚步了……
「如果我拒绝呢……」
我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低沉,我低下头去,让阴影覆盖住我的面庞。仿佛是为了让自己这双长期在黑暗中的双眼避免被光线照瞎一般。
就在这时,我感觉一双手托住了我的脸庞,将我的头抬起来,使我对上了澪的眼睛
「如果面临着必死的结局,还被过去所折磨,因恐惧和迷茫而止步不前,那不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孱头了嘛,这话是你自己曾说过的吧」澪将手从我的脸上放下,脸上露出微笑。「就算因恐惧而害怕未知的未来,就算因为痛苦而无力迈出脚步,也无需止步不前,到了那时候,就拉住我的手吧,我会为你指明方向的」
「即使是死亡那般的黑暗?」
「即使是死亡那般的黑暗」
「既然如此……」我看向澪在阳光下那灿烂的笑容,即使我无力前往远方,即使我堕入那无底的泥潭当中,我想,这个人或许也会拉住我的手吧。万事都将因死亡而失去意义,但在死亡之前,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件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事情
「那这样倒也不错呢……」我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握住了澪的手,澪反握住我的手。带我离开病床,走向那列驶往远方的列车。
我看着她在夏日阳光下那银白色的背影,那道身影,比我这十七年的光阴中所见的任何风景都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