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澪！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明白吗！」
「澪！你到底都干了什么！」
「那么，被告人澪！你是否承认你犯下了上述罪行！」
……
「澪！澪！澪！」我感到有人不断在推着我的身体，睁开眼睛，只看到理名正露出担心的神情看着我
「没事吧？我半夜醒过来看到你一直在发抖，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理名把手贴到我的额头上，确认了一下温度后收了回去
「没事的，我的身体还不至于生病」我摸了摸理名的头，从床上起身
「我去外面散散心，你先睡吧」我朝理名挥了挥手，朝着阳台走去
德米特里就站在门边守夜，我走上阳台，望着天空中闪烁着的群星。半月悬挂在漆黑如墨的夜幕当中，撒下冰冷的光辉。我望向那蔓延无尽的城市，夜晚的风的呼啸声和那渗进身体的冰冷，维系着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我呼出一口气，任由自己的思维在风中飘散开来。自从那天我从指挥所出来之后，意识就一直处于一种恍惚般的状态，直到现在才感觉自己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一但我闭上眼睛，就会感到那尘封的记忆入潮水般将我淹没。仿佛身体被浸在夜晚的海水当中，如同被火焰灼烧般的冰冷流向全身
真是差劲……一直都是这样……
「澪？」理名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松开了攥着的拳头，回过头去。黑色的长发在夜晚下被染上银色的光辉，在风中微微摆动着，她就站在与我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不是让你先睡了吗」
「你都去阳台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我怎么能不担心啊」我从外套里面掏出怀表，才发现确实已经过了很久了
「不用担心我啦～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出事啦，还是说理名小姐一个人害怕地睡不着呢～」
「真的是，又说这种话，那我先回去睡了」理名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但就在即将踏入屋内之前停了下来
「澪，我明白你也有不想说的事情，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向我倾诉，即使我无法理解，无法感同身受，我也会做你的倾听者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当中
有些事情，即使我向你倾诉，你也不会接受吧……
在惨败的日轮又一次降临到这片大地上的时候，我们继续踏上路途，在这片文明的尸体上前行。
「我们距离下一个坐标位置还有两百米左右」德米特里一如往常般用着机械的语音宣读着
「澪，没关系吗？」理名用着担忧的语气问道，她大概是害怕我又一次被文件的内容所影响吧
「没关系的了」我尽力将徘徊在脑海当中的事物驱散，强行挤出一个微笑
我有一种预感，而越是朝着坐标的位置前进，这种预感就越发强烈。即使我不去看那份文档，即使我和理名没有与德米特里同行，那份旧日的幽灵迟早会缠住我，如同绳索般缠绕住我的脖子，渐渐窒息，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到了」德米特里站在了一座型似地堡般的建筑物的门口，直接用机械臂抓住铁门。破旧的铁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后被直接用暴力扯了下来，德米特里踩过那扇已经扭曲变形的铁门残骸，朝着地下走去。
我走进建筑内部，台阶在脚下不断延伸，仿佛延伸向深渊的螺旋。建筑物内部倒是和我所想的截然不同——里面的电灯仍在运行，冰冷的电灯光将每一寸阴影的容身之处所吞噬
空旷的空间中，唯有一座座的墓碑立于其中，苍白的石板只是静默，不作言语，空洞而悲怆。
在这片空旷的墓地之中所处的事物除却那些苍白的石板外，只有一个巨大的屏幕和一台连接着屏幕的复杂仪器，这座空间内部还建造了几条通道，应该都是通往那个避难所的
德米特里缓缓走到仪器前，将上面的一个棱柱型储存器插入仪器当中，面前的屏幕闪出光芒，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出现在了屏幕中心。脸上留着经过精心修剪过的胡子，身穿一身深灰色的冬季大衣，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一种干练的神情，他用一只手支在桌子上，看向镜头。这位应该就是所谓的德米特里将军了
然而屏幕上反映出的只有一张静止照片，唯一变化的只有从那仪器中传出来的音频，与图片上那干练的神情截然不同，音频中传出的是一股疲惫而病态的声音
「所以，你现在到了这里，那么你也应该已经看过了我留下的那份文档了，是了，我的忏悔，那么在这里，你能看见的，就是我的罪孽，我最大的痛苦」仿佛是说完这些话就耗尽了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那台仪器，是我之前花大力气从军部里面搞过来的，其作用就是把人脑海最深处的信息化作图像体现在屏幕上。有些东西不是我可以用语言加以描述的，语言在那里能到达的只有匮乏，所以我才需要它。我留下了过往的格式化数据，这样你们就能看到那深埋于我记忆深处的痛楚了」
屏幕上的图像开始迅速地扭曲，扭曲变化为了一副雪景。
「这就是我的墓志铭，我的忏悔录」
……
「所以你的意思是人就这么让劫走了？！」我抓住面前的人的领子，直接把他摔到地上
「不不不，将军，实际上，已经查出来在哪里了，间谍就躲在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面」面前的士兵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没有拍，就立刻站起来诚惶诚恐地在地图上指出位置
「我就是担心她们在首都被迫害才把她们接到这个军区的，结果你们连她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一群猪猡！」我从外套内掏出手巾擦了擦手，用着厌恶的语气说道
「将军，您放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搜索了，间谍决无逃出来的可能」
「如果她们出事的话……哼……」我说完这句话后，面前的士兵打了个冷颤。
反正是敌境内的村落，那就没有什么怜惜的必要了
大概是十个小时之后吧，当我正在因为这件事情而焦燥地来回渡步的时候，一个士兵进来，颤颤巍巍地把两样东西递给了我，沾血的发饰和手帕。
「这是……在被击毙的间谍……那里……发现的」士兵由于巨大的恐惧，每说完几个字就要吞一口唾沫。
「准备一下吧」我没有接过那两样东西，只是转过身去，用着不带一丝感情的平静语气吩咐道，那士兵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明显知道我要准备什么。
「怎么？！我说要你去让其他人准备一下！你聋吗！」士兵被我吼了一声之后，不敢再犹豫，连忙跑了出去
这种事情往往是准备的很快的，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任何准备，几个小时后，整个村子的人都被聚集到了村庄的广场上。灰白的雪花坠落到这苍白的世界当中，人们的脸上带着麻木和呆滞的表情，还不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士兵们架好机枪，趴在沙袋后面，就像吃饭喝水那般若无其事地清点着子弹和检查枪械。前面是麻木的群众，后面是准备着射击的士兵，整个世界就在这样的平衡下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沉默。
然而伴随着机枪火舌的喷出，这冢沉默在刹那间便被人们的惨叫声，悲痛声，呼喊声所打破了，人们哭泣着，哀嚎着，奔跑着寻求着自己的生路，然而四面的士兵只是无言着扣动着扳机。这苍白的世界就这样被机枪的声音和人们的叫喊所淹没了，而我，就一个人站在这片冰雪当中，看着人们的叫喊声是如何被机枪的声音所压倒的。
我带着冷漠的眼睛，审视着人们哭喊，奔跑，流血，死去，就像我一直以来所干的那样。但就在这时候，我看到那些奔跑的人群当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我到死都不可能忘记的身影。
「停火！停火！我叫你们停火！」然而我的声音终究不可能传达出去了，它已经在这片冰雪当中被机枪声与人们的喊叫所吞没了。
枪声最终停歇，这不是因为我的嘶吼，而是因为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屠杀结束了。
我踉跄着越过沙袋，走进那片血迫当中，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铁锈味的腥气在牙齿间扩散，黏湿的温热在我的军服当中蔓延开来，每呼吸一口都仿佛吞咽铅块一般困难。我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走到那尸体当中的一位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妇人身边，她的身上已经被子弹贯穿了数处，此时还在不断地流出血。即使她的面孔被血液所沾染，也不会改变我对她的认知。
她看到我过来之后，艰难地将一张纸塞到我的手里面，随后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死去了。那逐渐涣散的目光当中，传达给我的，仅有憎恶。
信纸在手中簌簌作响，从信上那稚嫩的笔迹可以看出来这是我的女儿写的，上面写了这些村民是如何帮助她们从间谍手下逃出来的，又是如何照顾她们的，文章的最后用着歪斜的笔迹写道写道“我爱这些友善的人们，所以我相信爸爸你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和我一样爱上他们的”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纸张从我手中脱落，沉入血泊当中，被鲜血所浸染。我抬头望去，唯一可见的只有结冰般的天空。
我忽然感到一股剧烈的恶心感，平生从未有过的恶心涌了上来。我开始呕吐，将自己胃里面所有能吐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净，但我这股恶心感仍未消散，仿佛要我把自己的内脏全部吐出去似的，军靴踩在如同脑浆般的雪地上，眼前所见的唯有猩红。
这不是生理上的恶心感，我遇到过比这血腥得多的场景，但当时我也不为所动。这是道德上的恶心感，是我从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现在它从我的内心深处钻了出来，进行对我的审判。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我是罪人，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可救药的罪人。
……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德米特里将储存器从仪器上取了下来，插入自己身体里面
「澪，你还好吗」理名拉了拉我的袖子，用着担忧的语气问
「啊？我很好啊～怎么可能有问题呢」然而我的语气在自己听来都是那么僵硬，如同干裂的土块。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害怕在她的眼睛中得知我现在的表情。
「走吧，从那个通道过去应该就是那座避难所了？德米特里，还没好吗？」我压下脑海中的事情，想要转移话题，但这时我才发现德米特里在将储存器插入身体后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数据已输入完毕，更新协议代码」机械的声音从它那里传了过来，不过这次却带上了一抹冷酷的色彩。
我马上察觉出不对劲，立刻在手中汇聚出刀刃，朝着它飞奔过去
「杀戮协议已更新，当前目标：歼灭」德米特里快速从左臂中弹出刀刃，挡住我的攻击，同时从右臂中伸出一只枪孔，直接对准我开火。
我反身躲过子弹，子弹擦过我的身体，射入到墙体当中。直接用身体撞向德米特里，把他推向仪器附近。德米特里撞到仪器后，迅速调整好姿态，继续对准我开火，我用奇迹挡住子弹，然后直接从虚空中召唤出锁链束缚住它的右臂，将刀刃插入机体的核心。
「启动自爆程序……」
「不好意思，那玩意我在修理你的时候就已经拆掉了」
我三两下将它的四肢切断，失去行动能力的德米特里倒在地上，在闪了两三下信号灯之后彻底宣告报废。
「呼～还好不是多难缠」就在我松了口气的时候，另一声机械提醒声传来
「提取器已启动，正在进行扫描」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绿色的灯光便扫过了我的身体，然后中央的屏幕重新亮起了灯光，只不过这次却是完全不同的内容出现在了上面。
火焰，哭喊，枪杀，鲜血，审判。
我感觉自己瞳孔在那一瞬间被无限地放大了，酸涩和疼痛的感觉同时传来。全身气力在那一瞬间化作了空气，从我的身体流逝而去。我跪倒在地上，仿佛被锁住般无力地望着那屏幕上闪烁的内容，无尽的痛苦和罪疚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那过去的幽灵终于找上了我，将过去的苦痛与罪孽化作荆棘捆绑住我，将那些审判当作钉子打入我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