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听枫不自觉愣住，呆呆地注视着这幅遗像。
小孩什么的……就应该待在大人的羽翼下才对……
小鬼是种很烦的生物，云听枫进入高中后就一直明白这件事。
自以为小小的身体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自以为未来一片光明，前途无量。
一厢情愿地认为其他人需要他们的关爱，滥好心，被野猫狠狠咬下一块肉才会稍微老实可爱一点。
说到底，人类幼崽就是群不可理喻的家伙，傲慢，无礼，自以为是，滥好心，简直就是人间恶魔，还开了不可伤害的机制。
但就是这么一群小恶魔，将他从地府招来的手里拖回了人间。
被拖回来的他，面对他们害怕颤抖的眼神，那一次罕见地没有说出任何一句斥责的话。
反正哪个都是地狱，还不如赖在已知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他似乎开始变得无比惜命，往常会直接无视掉手腕上的割痕，这次过后都会定期去上药。
他不再紧关着门，无声的拒绝那群小鬼，只不过稍微放他们进来玩一下而已。
大学之后，这群小鬼也长大了那么一点。
只不过有的被领养，有的直接和他一般依旧待在孤儿院里。
他们长大了些，也变了郁郁寡欢了些。
不再崇拜英雄，放弃了游戏，成天顾忌他人脸色生活。
所以才说长大很可怕嘛……
任何美好的幻想都会被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狠狠碾碎的……
果然……谁都不想长大……
以往的故事书、玩偶、小卡片都被放在僻静无人的角落里……
这些小鬼以为懂得看人脸色就是长大了？你们还嫩的很呢！
他即刻敲门，将那群胡思乱想小鬼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我都没有死呢！你们这群恶魔快快进化成撒旦给我送终啊！！！
在那之前，他会短暂地为他们长大一下，扮演一下曾经最憧憬的英雄角色。
毕竟小鬼这群家伙……没有大人的庇护就容易磕磕碰碰地哭出来嘛……
说到底他也是小鬼，不过装个英雄样子还是可以的……
但现在……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有人丧心病狂到连小鬼都要下手？
是圣职者？战士？魔法师？游侠？
还是………
……魔物……？
云听枫若是没看见的话，本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现在一个小鬼的遗像就摆在她的面前，那她这个魔王的身份是……
我为了什么活到现在？荒谬的求生欲？早已背弃的信条？
云听枫颤抖着捂住头，那份心底的声音再度迸发，这一次那份意志似乎比任何时刻都强烈。
交给我……
下去陪葬吧……
这个世界，你的双手早在你不知道时便沾满了鲜血……
同孩童的呓语一般，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仿佛试图逼迫她的最后一根神经。
“芸芸小姐。”
普瑞瑟见她魔怔的盯着墓主的遗像良久，便开口解释道：
“您对这个也感兴趣吗？这是四百多年前的教皇好友，在那位教皇还是圣女的时候，她便协同当时的圣女一同推动变革。现在第一戒律的注释，实际上也是她们变革带来的产物之一哦。”
普瑞瑟察觉到了芸芸小姐身上恐怖的魔力波动，以及强烈的性质……改写？
但追究起来，芸芸小姐这次的异常恐怕和这幅遗像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便学着芸芸小姐一样转移话题，但基本功不扎实，只得做出正经科普。
但好在对方的注意力真的被转移了。
“她，最后走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的？”
感受芸芸小姐的惆怅和希冀，普瑞瑟有史以来第一次，流利地编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请不要担心，芸芸小姐。史书有记载过，最后她微笑着躺在了一个满是花园的地方，安静地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芸芸小姐……果然无比温柔呢。
普瑞瑟心里默默感慨道，抬头便能看见芸芸小姐满眼的……鄙视？？？
不是，刚刚那个伤春悲秋的，忧郁迷人的芸芸小姐呢？
云听枫听到答案后简直想骂街，这么释然，这么成熟。心理年龄都大了她好几十了吧！
这哪里是小鬼！这踏马是江某川柯南异世界分柯！
小小的身体里住着成年人一般的灵魂是吧？！
是小孩吗？你就敢骗我的感情？简直白失落一场！
甩了甩身上的灰，云听枫在普瑞瑟傻眼的目光中接着搬起圣骸。
………
忙活了好一阵子，两人才靠在墩子边歇了会儿。
祷言的念力没有魔法师的那么精细，完成不了将圣骸丝毫不差地埋在各个位置这些具体指令。
完全完成要连续四个祷言，她的魔法也不能用，最后一个圣骸的分量又给她们带来了一个大的考验。
“呼……呼……真不知道珮露那家伙是怎么一个人搬动的。”
云听枫甩了甩绵软无力的胳膊，仿佛脱臼了一般。
“其实，圣职者是可以用强化身体的祷言的……”
“那你干嘛不用？”
“……这……就是不能说的秘密了，芸芸小姐。”
普瑞瑟眼神暗淡地用指尖轻点了一下云听枫的嘴唇，仿佛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云听枫这时才发现，自从她们两人混在一起后，普瑞瑟开始也表现出了些许的孩子气了。
同时，脑中一些想法也被验证。
普瑞瑟，她知道自己要被抹除，作为神使的容器……
若非如此，她不会打听到珮露都临时才知道的最新消息。
更不会……露出这种悲伤的表情。
简直就像某些小鬼临走前希望有人拉一把，但又清楚不会有人的绝望……
若是其他人的话，云听枫早装一下了，但普瑞瑟……会把自己拉下水的。
不忍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云听枫还是偏过头去。
见对方有些逃避的样子，普瑞瑟找话题道：“芸芸小姐，您对小孩子很温柔呢。”
“……”
云听枫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那群小鬼有‘温柔’两字了？”
她感觉普瑞瑟在给她上演一部大型纪录片———《假如给你三天光明》
哦，对，我忘了她本来就眼瞎。
口合口合口合，真好笑（无感情）
同样认为对方在睁眼说瞎话的普瑞瑟没有接话茬，接着问道：“你对上次孤儿院里，背书的小女孩有什么看法吗？”
其实选择这个样本普瑞瑟本人也是有私心的。
她选择了一个和她最相似的孩子来询问，以芸芸小姐对孩子们的温柔，她应该会夸一夸那个女孩吧？
顺带着……自己也能当成被夸奖过了……
“嗯………”
云听枫摆出喜洋洋的思考姿势，试图获取额外的思考加速。
睁开她睿智的双眸，智慧的点点微光在她眼里闪烁：“若是不加以管教，日后必是炸弹一枚！”
？？？大可不必如此严重。
普瑞瑟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说到底她否认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了……”
云听枫拿出条标签和木偶，接着说道：
“贪玩是小鬼内心深处属于自己本身的定义，但优秀的圣职者，说到底是外界给你的定义，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定义而去接受外界给予的评价。到最后，这种小孩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为木偶贴上贴上标签，一个一个词条被赋予实际意义。
“她认可了外界给的评价，而不断否定属于自己的标签。最终，她作为一个人，会完全属于社会，而非属于自己。”
“但人们最后失去自我，又会同时产生一个疑问，‘我是谁？’搞笑吧，抛弃自我的是那种人，最后疯狂地想找回的也是这种人。”
看着普瑞瑟逐渐沉寂下来的脸庞，云听枫话锋一转：
“我曾经读到过一本童话故事———一位英雄帮助人们摆脱不幸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他以自己所有力量用于庇佑整日愁苦的人们，让他们有了再也不会悲伤的一生。”
“我曾经可憧憬这样的家伙了，想着若是我也能做到的话我就能大出风头了。”
“看，上次那个小鬼我就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这下她不是个否定自我的炸弹了，说不定以后还是个优等生拼一下圣女呢！多亏了英勇的芸芸大人！”
云听枫有些停不下来了，自吹自擂道。
“虽说我这样的家伙成为英雄有点不太现实啦～但说到底帮迷茫的小鬼抢回属于他们真正的一部分……果然我还是有点天赋的吧？”
“看，当一个只要求救就会来救你的英雄，可以帮任何不想长大，不想失去自我的小鬼创造一个如梦幻般的现实……”
云听枫不自觉伸出手，而后紧紧放入怀中，声音有些哽咽：“真是让人该死地向往……”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忙换上开朗的面貌：“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想成为这样的家伙，帮任何迷茫的小鬼成为属于自己的那个人。”
“虽然这个梦想更像幻想就是了，毕竟我是个神经病～所以我很快放弃了。”云听枫满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普瑞瑟只觉得一阵耳鸣声袭来，若是真的能属于自己……
这想法直击她的脑海，仿佛最大的那一块积雪融化。
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脏在跳动，此刻她清晰地察觉到了手上的紧张。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似的，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感官，她此刻活着……
冰凉的指尖突然抓住云听枫手腕，像溺水者握住漂流的浮木。
她的脑海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
我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想要……成为属于自己的普瑞瑟……不想成为神使的容器……
所以……
“帮帮我……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