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妈妈死了。或许是昨天,我不确定。因为在ICU门打开前,医院的电子表就已到23:59了。
早晨醒来时,父亲在我床边安稳地睡着,如同一个婴儿一般。那是在母亲还在时从来有过的神态一一毫不喜悦,毫不悲伤,只是充斥着生命力。
半晌,他醒了过来,恢复了原本焦虑的神色。他似拧巴地,对上我半侧的目光。
“昨天,妈妈死了。”
不侍我回答,他便直出了房间。而后,烟味就晃了进来,落在了母亲的床上,但我却闻不大清。
医院不许抽烟,但他此时也难记得了。
当人们面临过多的选择或是不确定时,就会被迫茫然起来。然而,母亲是能包容这种茫然的角色,并非她让选择们消失,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确定。但现在,我失去了这份确定。我想父亲也是一样:想象中的悲痛并未到来,反倒是茫然先行了一步。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上一动不动的扇叶,而父亲已然消失在了走廊上。护士走了进来,收拾起母亲的床铺,我在帘子那头,并未出声。然而白纱毕竟遮不住光,我想护士是看到我静坐在床上的。但她到底未说上一句。我怀疑她用了怜悯的目光看我,我感到极不满足。
于是在四个小时后,我小声地啜泣了一番,但仍不满足。正午的阳光绝不适合悲伤。所以我又静躺了四个小时。日光夕照,树影西斜。我发觉时候正好,于是我便又哭了起来,这次应确实算得上痛哭流涕,我心底也发泄似地涌上些应有的悲哀。
在泪光与黄昏的交织中,我终于听见了纱帘被揭开的声音。我的观众绝不该只有我自己!我希望来者是护士,是我的医生,甚至是手术的主刀人。然而似乎都不是。那人拉开椅子,端坐在我的床边。我体味不到怜悯,心里冒出种更浓厚的悲哀。
我停下了哭泣,但视线仍不清晰。我发觉她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脸旁,刮了刮我的耳阔;她替我抹掉了眼泪。
“哭够了吗,嗯?”
我仰起脸,而她正温柔地注视着我,目光宛若月色环抱过的湖面,暗含着一丝丝秋冬的微风。她宽容地接纳着林间的旅人,仿佛引导他走上了自己的步调。
她身着一袭白色的素衣,上面仅有些青色的条带作点缀。围巾略微束住了及腰的白发,白发遮住了些前额,里面映衬着淡绿色的眼眸。
她的手留恋似的从我脸上缓缓滑下,在指尖发凉的触感彻底消失前,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发觉她微微的一颤,随即紧紧地扣上了我的手。
“稻玉……”我忽得记起她的名字,在这份感触消失之前。
“还记着吗……”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关于我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
“生日,爱看的电影,喜欢听的歌,从我这逃作业的次数……我全都记着呢。”
她的脸微微的红了,伴着夕阳,垂下了她的目光。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孤寂,喜悦,害羞,落寞,幸福……全然地交织在了一起。
“只记得名字……也够了呢。”她低声呢喃。
那天的后来,她问我要不要去散散步,我们便一起走到了医院后的花田。在回病房的路上,我依住了她,真真正正的哭了起来。她把我搂在怀里,胸口微微地颤伏。直到此时,我才明白,我的确已经失去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