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庭院，月光像一盆惨白的冰水，将青石板地面浇得透亮。那里本该躺着桔梗夫人扭曲的尸体，此刻却干净得刺眼，连一滴血珠都没有。
"不，不可能。"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细若蚊呐。牙齿在口腔里咯咯作响，像是寒冬腊月里冻僵的旅人。
恐惧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剐蹭着她的神经。樱的眼眶瞪得生疼，却不敢眨眼，仿佛只要一闭眼，黑暗中就会伸出那只白骨森森的手。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虹膜周围布满血丝，倒映着空无一人的庭院。
"呕"
一阵剧烈的干呕突然袭来。樱佝偻着腰，指甲深深抠进石板缝隙。胃袋痉挛着，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冷汗像无数冰冷的蜈蚣，顺着她的脊椎爬满全身。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进脑海。樱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她几乎是爬着挪到廊柱旁，颤抖的手指在漆木上留下十道湿漉漉的指痕。
"啪嗒。"
一滴冷汗从她下巴坠落，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这细微的声响却吓得她浑身一颤，脖颈后的寒毛根根竖起。她猛地回头。
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正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影子脖颈处多出一只不属于她的手，正缓缓收紧。
"啊！"
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陷进掌心的软肉。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却让她找回一丝清明。
跑。
这个字在脑中炸开的瞬间，她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起来。木屐踩在石板上的脆响像一串惊雷，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两侧的纸窗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机械地重复着，唾液从嘴角溢出都浑然不觉。眼前的回廊扭曲成诡异的隧道，尽头那扇门忽远忽近。
"砰！"
撞开房门的瞬间，樱像断线木偶般跌跪在地。榻榻米的纤维摩擦着膝盖，带来些许真实的刺痛。
"去哪了？"
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樱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看到芸正撑着身子坐起，睡袍领口歪斜地露出一截锁骨。月光描摹着她脸上未消的睡痕，显得那么地平常。
这荒谬的正常感终于击溃了樱最后的防线。
"死了，桔梗夫人死了。"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看见的，明明看见的。"
泪水突然决堤。滚烫的液体冲垮了所有理智，她在芸惊愕的目光中歇斯底里地比划起来："这么高的黑影、骨头.她额头上有花，有锁链。"
指甲在空气中抓挠出虚无的轨迹。樱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她知道自己像个疯子，但停不下来，仿佛只要停下，那个黑影就会从记忆里爬出来，用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喉咙。
"地上，地上本来有血的。"她突然抓住芸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闻到了吗？那股铁锈味。"
胸腔不停地扩大、缩小，大脑由于惊吓而疯狂地索取氧气，此刻的樱，就像受惊的动物般捕捉每一丝气味。可房间里只有线香淡淡的檀木味，混合着被褥晒过太阳的温暖气息。
这寻常的安宁比任何恐怖景象都令人崩溃。樱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整个人蜷缩成团。指甲无意识地撕扯着衣领，在锁骨上抓出几道血痕。
"不是我疯了，不是我。"
芸冰凉的手突然捧住她的脸。樱涣散的视线里，芸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声音。耳膜嗡嗡作响，像是浸在深海里。直到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
"啪！"
世界突然安静了。樱呆滞地摸上火辣辣的脸颊，看见芸的瞳孔在月光下微微颤抖。
"呼吸。"芸命令道，"跟着我数。"
"一、二、三。"
樱的胸腔终于记起了节奏。随着氧气涌入大脑，理智像退潮后的礁石，一点点显露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多么可笑——像受惊的刺猬般蜷在角落，衣襟大开，发髻散乱。
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漫上来。樱慌乱地拢住衣领，却摸到满手冰凉的汗水。她不敢抬头看芸的眼睛，只能盯着地板上两人交叠的影子。
那个可怖的黑影没有跟来。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这个认知让樱突然脱力，额头重重抵在芸的肩上。她闭上眼睛，听见芸的心跳声。平稳、有力、鲜活。 这是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
"再睡一会儿吧。"芸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梳理着樱汗湿的额发，"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樱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芸的衣角，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她摇了摇头，喉咙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不要走。“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樱自己都愣住了。她仰起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凝视着芸的侧颜。那挺直的鼻梁，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抿紧的薄唇。不知为何，这一刻的芸身上，竟透着一股令她心颤的熟悉感。
是气息，樱心想。
芸身上散发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草药香和阳光晒过衣物的味道，与记忆中的椿如此相似。樱的鼻尖微微发酸，眼眶再次湿润起来。她想起椿最后一次拥抱她时，发丝间也是这样的气息。温暖、干燥，让人安心得想哭。
"樱？"芸疑惑地低头，却见怀中的少女突然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
月光透过窗棂，在榻榻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芸叹了口气，轻轻抚上樱的后背。她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身躯仍在微微发抖，像是惊弓之鸟。
"我不走。"芸放柔了声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樱的长发，"我就在这里。"
樱没有回答，只是攥着芸衣角的手指稍稍松了松。她的呼吸仍然急促，额头抵在芸的锁骨处，温热的吐息拂过肌肤。芸的身上凉丝丝的，像是夏夜的溪水，却奇异地抚平了她躁动的恐惧。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芸拉过被子，轻轻盖在樱身上。被褥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混合着芸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樱团团包裹。
夜色深沉，屋外偶尔传来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樱的耳朵紧紧贴着芸的胸口，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是一首无声的催眠曲。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呼吸也随之放缓。每一次吸气，都是那股熟悉的气息；每一次呼气，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一分。
芸的手仍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节奏缓慢而规律。樱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椿。
"椿。"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随即陷入梦乡。
芸的动作顿了顿。月光下，她的眼神复杂难辨。良久，她轻轻拢了拢樱散落的发丝，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睡吧。"她轻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很快就没事了。" 窗外，一片樱花悄然飘落。夜风卷着它轻轻叩响窗棂，像是某个遥远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