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笼烟,苏蝉溪踏上了道门的青石阶。
绕过石壁,三千级天梯缠着云雾向峰顶攀去。
石阶两侧立着玄铁剑碑,碑文是朱砂混着妖血写的镇魔咒,腥气刺得她喉头发紧。
抬眼望去,浮空殿阁错落悬在云间,飞檐翘角上蹲着玉石谛听兽,口中衔的符纸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句“除魔卫道”。
苏婵溪撇撇嘴,小声嘟哝着:“这就是道源仙府?也没比青丘好看多少嘛。”
少女微微垂首,素白的裙裾却泄愤般扫过身旁一块石碑。
石碑上“万魔俯首”的朱砂刻痕被她蹭花一角,暗红碎屑簌簌落在小巧鞋尖。
这具身子真麻烦……
她咬住舌尖压下狐火,原身残魂在体内叫嚣着,搅得眼眶微微发涩。
再抬眼时,已是杏眸含雾的乖顺模样:“这石碑质量真差……”
姜书之忽然逼近半步。
“苏姑娘,四大势力中,道门最忌不敬。”他拇指按上她袖口一处湿痕,那是方才击打石碑时沾的露水。
若在狐族领地,谁敢用脏手碰我的袖子?
可此刻只能颤着睫毛后退,任由姜书之扯着袖口:“道长教训的是。”
姜书之的指节仍死死绞着那片衣袖。
苏婵溪试着拽了拽,布料在两人指间绷成一条颤巍巍的线,却始终挣不脱他的掌心。
“就算你说有法器遮掩妖气,这般形貌本身,就是祸端。”他目光扫过少女垂落的睫羽,以及被月光染成淡银的锁骨线条,喉结突然生硬地滚动了一下。
夜风掠过青石板时,记忆突然被刺痛。
不久前后山染血的那处地方,怒成踩着姜书之狞笑:“你死后你的妹妹我会替你照顾的。”
那畜牲甚至舔了口刀锋上属于他的血。
若教这色中饿鬼瞧见苏婵溪......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杀意在空气中弥漫。
“虽说我会杀了那不长眼的人。”
话音裹着血腥气砸在地上,又骤然放轻,“可若他们发现你是狐妖......”
尾音消散在夜雾中。
那些长老可不会听什么救命之恩,他们只会欣喜又多些狐妖仙材。
青石板上浮动的月光忽然一滞。
苏婵溪耳尖抖了抖,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说破坏石碑之事,蓬松的尾巴不自觉在身后卷了卷。
“这有何难。”
话音未落,少女已化作巴掌大的雪团子。
姜书之突然俯身抄起那团温热,惊得小狐狸四爪腾空乱划:“干什么你!”
琉璃般的冰蓝瞳孔映出姜书之有些疑惑的眸子。
“捡回洞府的灵宠不该揣在怀里么?”他拇指不着痕迹压住乱挠的粉爪,袖口擦过狐狸肚皮绒毛,
苏婵溪噎住时尾巴正扫过他腕骨,姜书之突然屈指一勾,霜色长尾顿时炸成流星锤。
“别乱碰!”
尖牙堪堪悬在他虎口,整只狐瞬间僵成滚烫的毛毡球。
姜书之喉结随着尾音颤动,眉梢刚扬起半分,忽然察觉掌中绒毛泛起涟漪,怀里的雪团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腹部开始涨红。
“你......”他刚启唇就撞上苏婵溪那冰蓝的眸子。
小狐狸耳尖紧贴着脑袋往后缩,尾尖却不受控地轻颤着扫过他腰间长剑。
苏婵溪从牙缝里挤出气音:“都说别——”
冰蓝眸子忽地收缩成竖线。
少年托着她后爪的拇指恰好陷进某处软绒,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碎银随着眨眼忽闪,夜雾正漫过她快要滴血的耳尖。
青砖缝里突然传来好像是露珠坠地的轻响。
姜书之困惑地低头时,苏婵溪绷成弓弦的脊背终于发出细微的“咔“声,爪子死死勾住他前襟,在衣衫上犁出五道皱痕。
……
姜书之至今记得十二年前那个黄昏,执法堂王长老的玄色鹤氅怎样拂开山门前的血雾。
他和妹妹蜷缩在断成两截的马车里,小满攥着的糖葫芦碎成满地朱砂。
此刻,姜书之正用银剪修去灵草焦枯的叶缘。
石案上搁着苏婵溪啃了一半的糖霜山楂。
想到妹妹,他修剪的动作突然重了三分。
“怒成那杂碎……”剪刀在叶片上凝出寒光。
道源仙府人人都知道,执法堂怒石长老豢养的那头豺狼,只敢在每月朔日借着收灵草的名头,用淬毒的眼神舔舐小满娇媚的身子。
药香忽然被搅动。
姜书之转身时,正撞见苏婵溪赤足点在禁制边缘,趾尖离那株千年灵草仅剩半寸。
“说了这些碰不得。”
少女悬空的后脚跟轻巧转了个弧,雪白的裙裾扫过千年灵草上浮现的禁制,“当谁稀罕……”
……
灶房。
“哥今日采药跌进寒潭了?”姜小满掀起青布帘。
“后山雾大。”
蒸汽在她睫羽凝结,却遮不住兄长腰间剑鞘的新裂痕。
那分明是惊涛剑法的第三式劈出来的,而这剑法只有道源仙府的弟子才会。
但她最终只是来到灶前往鱼汤里撒了把陈皮:“明日该收药了吧?我新编的药囊……”
姜小满忽然凑近嗅了嗅:“哥身上怎有股……梅花的香味?”
“不知道。”
他转身添柴的动作带起衣摆,一片银狐毛飘然坠入火堆
姜小满正踮脚搅着灶上咕嘟冒泡的鱼汤。
有片银绒顺着兄长肩头飘落,恰巧浮在蒸腾的热气里。
“哥的药圃养狐狸了?”她捏起那缕闪着月华的绒毛,发间绿雪含芳簪随转身叮咚作响。
正在摆碗筷的姜书之手指微僵,竹筷在粗陶碗底磕出颤音。
姜小满忽然凑近,沾着姜末的指尖戳向他襟口:“这还有三根!”
少女鼻尖几乎蹭到他锁骨处的抓痕,“是雪狐吗?眼睛什么颜色?能抱回来……”
“历练时蹭到的野狐毛。”姜书之突然握住妹妹手腕,将她手给按了回去。
狐狸毛特有的冷香漫开,她没看见兄长喉结滚动时,更多银绒正从衣领内侧飘向柴火噼啪的灶膛。
灶膛里爆开的木香突然掺进一缕冷梅气息。
姜小满掀锅盖的手顿了顿,兄长襟口那里除了银狐毛,还沾着片胭脂色的花瓣,分明是女儿家梳篦上才有的西府海棠。
“哥的药圃……除了狐狸,还种了会走动的花精不成?”
“今天这么晚回来哥是抱着狐狸哄了一天?”
她转身时绿雪簪穗扫过兄长泛红的耳尖。
“难怪沾了满身又甜又苦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