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总听妈妈说，人要知足常乐。
但他不明白，债台高筑的家庭，疲于奔命的母亲，贪玩厌学的弟弟，还有软弱怯懦，不思进取的自己，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可知足的，可常乐的。
初中的时候，明明那个破学校里面几乎没有认真学习的人，但柳青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羡慕他们。
流氓混混又怎样？人家有大把的零花钱，成群的狐朋狗友，脸上整天都挂着放荡不羁的笑容……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十六，有了工作的资格，恰逢暑假，柳青便萌生了出去打工挣钱的想法。
可他拼了命的跑，生怕自己错过一个订单，耽误一分一秒，第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千出头。
或许在这个僧多粥少，资源日益枯竭的老牌工业城市里，对柳青这个第一次接触社会的孩子来说，三千块钱的工资已经不算差了，他应该知足。
但柳青始终不明白，自己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被母亲溺爱成一个软弱的家伙，再被人生失意的她打骂成一个连看到陌生人的脸都会害怕的胆小鬼，一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疮百孔的家几度滑向崩溃的边缘，却对此根本无能为力的废物的吗？
即使母亲沈月不止一次地和他保证，只靠她自己也早晚都能够还清债务，不需要他再去劳神费力。
但三千块，对于整个柳家背负的将近二十万债务来说，也就堪堪填补半个月的窟窿罢了……
……
【请你时刻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记住我和你说的那些话，我们这次速战速决。】
柳青双手掩面，轻轻揉了揉眼角，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
黑压压的阴云依旧笼罩在整个家的上空，坚冰倏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嗯，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耳边，少女的声音依旧温柔坚定。
“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哥哥。”
“我也有哥哥，他爱我胜过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所以我能够感受到你对你弟弟的爱。”
说完这些，她似乎迟疑了片刻，转而开始笑着为两人加油鼓劲：
“好啦，这一次，我们可一定要通关才行！”
“你已经陪我两个多小时了，再打下去，感觉我们两个都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
“I'm reloading！”
【不知名美少女杀死了 Spitter】
【不知名美少女杀死了 Jockey】
【不知名美少女将止疼药给予无名】
“你的血量好低，我身上没包，这个止疼药你先拿着。”
“诶诶？你怎么不吃呢？！”
“别傻站着了，尸潮来了！”
柳倩在语音里焦急地喊了几声，游戏中那个愣在原地的“西装男”，才如梦方醒似的光速打了药，继续倾泻着手里怒吼的风暴。
冰冷的虚拟角色自然不会开口说话，没有麦克风的少年忙于消灭来犯之敌，对少女的一切言行也无暇做出回应。
但两人愈加熟练的配合，一次又一次的击杀提示，在燃烧瓶的火海中惨叫着化为齑粉的丧尸，都仿佛昭示着胜利的来临。
【接下来是救援关。】
【前三关你做的很好。】
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柳青心想。
【如果继续按照这个势头下去，通关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届时你如果感觉自己打得比较吃力，那就在我吸引它们火力的时候，你躲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帮忙看一下我注意不到的死角就行。】
“唔……要不我们先不玩了吧？”
【为什么？】
几乎只过了一瞬间，对面就发来疑问。
在游戏中的两人面前，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逼近，道路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缕霞光。
“你刚刚突然愣在原地，是不是因为我给你点的外卖到了？”
“你先吃饭，等吃完饭再陪我打完最后这关，好吗？”
【……】
此时此刻，另一边。
客厅已经响起了男孩“吸溜吸溜”的进食声。
房间内，柳青默默地看着面前精美的包装盒，不知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温暖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点。
这份饭，似乎是少女给他特意准备的。
可，他一开始就没考虑自己吃饭的事啊……
“咕~”
少年这么想着，肚子却无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
退一万步讲，饭都送到眼前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咕嘟。”
柳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却没再去看那盒饭，而是转头在聊天框里打字道：
【这份盒饭……多少钱？】
【谢谢，连带着米线的十五块钱，等我发了下个月工资，立马就会还你的。】
耳机里传来少女的浅笑声：
“你猜？”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那我……就按一百块钱算吧。】
【看起来，它还挺贵重的。】
“唉等等！你不许按一百块钱算！”
那边的柳倩看到这话，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上辈子送过几个月外卖的她知道自家位置偏僻，周围实在没什么太高级的馆子，时间上又不能耽搁太久，只好根据先前的经验，在有限的范围内选了家最好的餐厅。
虽说自己给外卖员额外塞了一百块钱，才让他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目的地，但这盒饭，一共也才花了她八十多块钱而已……
这个笨蛋，怎么跟头倔驴似的？还不按套路出牌！
“呃……其实你别看这饭包装很好看，实际上是打折处理的。”
她立马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往云淡风轻的方向靠拢，想要以此糊弄过去。
“我还用了张优惠券，才花了不到二十块钱呢。”
“你要真想还我，那我……就算你十块钱好了。”
【十块钱……吗？】
“嗯哼。”
片刻，对面回复：
【好，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会准时还你。】
【或者……如果我在发工资之前，从其他途径得到了足够的钱的话，我会提前给你。】
“好。”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早已超出了柳倩的预期。
她本来就没打算只靠一次联机，说几句暖心的话，就将笼罩在柳青内心上空的阴霾驱散。
今天能够让这个，送外卖的时候每次敲门都要提前做一次深呼吸，连说个“你好”都要在心里预演不止一遍的内向少年，仅仅是为了让她顺利通关游戏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耐心地陪了她这么久，已经是足以令人喜出望外的结果了。
来日方长，他们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
自己的计划，初步取得成功。
想到这，柳倩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愉悦。
就像嘴里含着一块香软浓郁的奶糖，甜滋滋的。
“那——你现在快去吃饭吧，”她向少年柔声说道，“要是凉了就不好了。”
“吃完饭，你记得在企鹅上面告诉我一声。”
“哦对了，等我们通关之后，我会把我的飞信号发给你。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加我好友哦。”
【……】
而在屏幕的另一边，柳青听完少女的话，却瞬间想到了什么。
这似乎……不是他还钱的必要条件。
在这个科技愈渐发达的时代，他们完全可以只通过二维码进行转账，而不必互相添加好友。
但他沉默片刻，并未点破真相，也没有选择拒绝。
【好，我知道了。】
【谢谢。】
一种异样的情感，在柳青心底暗暗萌芽。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看似坚如寒铁的冰山，正在悄然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