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就在大约两小时前，他被迫结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涯，原因是“提前”将外卖送到了客人手里。
那个人明明在小区门口和他保证，自己马上就会修改地址，甚至还笑着说了一句辛苦。
然而，柳青却迟迟等不到地址的变动，最后只能被迫点击送达。
没过多久，自己就收到了平台的投诉处罚通知，以及站长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傻x！你怎么不盯着他改好地址再走？你知不知道现在站点正是重点检查违规行为的时候，结果整个仙桥片区就你一个人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培训给你的都忘了吗！”
“……”
柳青知道这个所谓的检查，但他更记忆尤深的是，那时的自己足足被系统派了十个单子，遍布方圆三公里内六七家不同的餐厅和超市，而它们最长的配送时间也才不过三十多分钟。
他跑啊跑，追呀追，也抓不住那白驹过隙般消逝的时光。
旧的订单在“呜呜”地发出超时的警告，新的订单在“滴滴”地催促着少年继续奔跑。
他不是不知道地址的变动需要顾客在平台亲自进行修改，可他却选择了信任那个顾客。
他觉得，不会有人因为一单十几块钱的外卖，就做出如此无耻的事情。
更何况，当时被订单搞得焦头烂额的自己，几乎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我早就警告过你们了，提前点送达一旦被抓住，五百块，一分不少从工资里扣。”
“还有，你从今天下午就可以正式休息了，以后也不用来送了！”
“……”
“对不起……”
站长凶神恶煞的脸历历在目，少年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沙发上，片刻却又微微蜷起身体，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
“呼——”
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隐约闪烁着泪光。
“……”
不，你不能哭，你没资格哭，柳青。
他用力抹了抹脸，把即将喷薄而出的委屈全都狠狠压在心底。
是你自己信错了人，你怨不得谁，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柳青把脑袋埋在靠枕里面，视线顿时陷入黑暗，四周也静悄悄的，他却莫名感到了一丝快慰。
如果可以一直躲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的话，倒也不是件坏——
“I couldn't wait for you to come clear the cupboards……”
“？！”
手机在沙发旁铃声大作，柳青蓦然抬首。
“……”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四个大字，心里却突然笃定般地出现了一个猜测。
该不会……
柳青立马切换回企鹅，上面没有任何新的信息。
“咕嘟。”
他咽了咽口水，没有像以前一样选择直接挂断这种陌生来电，而是小心翼翼地点击接通。
“喂，你好……？”
“下午好，柳青。”
少女温柔的声音流入耳畔，如同湖水中晕开的一朵涟漪。
“我已经知道你‘失业’的事情了，可以和我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们是朋友，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一起解决的。”
……
即使少年已经在尽量简短地陈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这件事还是花费了他很多时间。
“……我明白了。”
柳倩始终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诉说，心里却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找到这个占便宜的混蛋，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烈的代价，这是她内心中首先涌现出的念头。
“这种无耻的家伙，早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柳倩嘴上说着，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苦笑，然后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想必也不会这么做吧。
柳倩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和曾经的母亲一模一样。
这叫做……为母则刚？
不，这种词用在她和柳青身上，也未免太奇怪了……
“阿姨她知道这件事吗？对于扣掉的五百块钱，你打算怎么和她解释？”
柳倩抛掉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把精力重新放回到正事上来，于是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不知道……”柳青喃喃地说，“我丢了工作，还要损失那么大一笔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提这件事……”
他迷茫地仰起头，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
“但，没关系的。大不了就是被她说几句嘛，反正本来就都怪我……”
“……”
柳倩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就和少年意外住院的那个晚上一样。
这个笨蛋！明明不是自己的锅，为什么他还能如此自然地表现出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啊？
虽然知道是因为自卑，但他这样，真的让她非常难受……
“呼——”
“不，这不怪你，柳青。”
柳倩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深呼吸，然后继续温柔地安抚着受伤的少年：
“我理解你的苦衷，有的时候把外卖送上楼是非常耗费时间的事情，更别提你还有那么多单子。所以，你当时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
她的声音清澈而又平静，似乎看不出一丝其他的情绪。
“是那个人，辜负了你的信任。”
“……”
“可是……”
柳青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被公司扣走的钱，我给你。”
作为另一个“柳青”，柳倩又如何不知他真正的顾虑。
“但是——”她话锋突转，语气也一改之前的严肃，变得轻快起来，“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啊？不不……”
“你没有拒绝这个选项，柳青同学。”
柳青话音未落，柳倩就无情地打断了他，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我说给你，就一定会给你。”
“……”
电话那头的柳青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那种霸总文的主角。
但，他绝对不是里面雷厉风行的商界巨擘，而是一只柔弱无力的依人小鸟……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叫软饭硬吃。
“我如果一定要拒绝……会发生什么？”
面对柳倩的强势，柳青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
没有不满，没有威胁，柳倩仿佛看破一切般淡然应道：
“如果你真的不想接受我的善意，那你为什么还要主动告诉我失业的消息？”
听到她这个回答，柳青竟无言以对。
他承认，被委屈冲昏头脑的自己最终还是违背了良心，确实是想从柳倩这里得到哪怕一丢丢的安慰。
可是，他也绝对不想让她直接帮自己填补这五百块钱的窟窿啊……
“柳青同学，”少年还在胡思乱想，柳倩却笑语盈盈地向他说道，“你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呢。”
“不仅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还是那种，急着扑进妈妈怀抱寻求安慰的孩子。”
“那么，妈妈愿意给儿子收拾残局，儿子是不是也该乖乖地听妈妈的话？”
……
“听妈妈的话，儿子，你正是窜个子的时候，多吃点菜和肉对长身体很有帮助。”
“听话，儿子，咱不能一个人坐公交出门，妈妈对你不放心。”
“儿子……”
……
“我答应你……”
柳青觉得，自己本该再最后挣扎一番的。
“嗯，这还差不多~”
听着少女言笑晏晏的声音，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温柔攻势、恩威并施、洞悉人心，无所不用其极。
就和她所说的一样，只会披着大人衣服假装成熟的自己啊，在她面前，算是彻底败下阵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