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忽然变大了。
柳青像被抽尽气力般趴在地上，刚才的意外不仅扭伤了他的脚踝，还染红了他的膝盖。
泥土与青草的气味钻入鼻腔，污水湿透衣裤，转眼漫过四肢百骸。
“嘶——”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面前却出现了少女的脸。
“柳青，你没事吧？！”
“你自己能起来吗？需不需要我扶你？！”
啊。
她、她好漂亮……
“……”
大脑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我、我……”
少年呼吸愈渐粗重，他支支吾吾，羞红翻涌着滚上脸颊，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你什么你！”柳倩急得眉毛都拧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打破了此刻的风情，“我问你话呢！”
话虽如此，她看着已经泛起血丝的水坑，却没再给柳青回答的机会。
“手撑着点地，我拉你起来！”
柳倩火急火燎地蹲伏在地上，两只手紧紧钳住柳青的腋下，接着身子猛地一仰，硬是凭蛮力将他抬了起来。
堪堪稳住两人身形之后，柳倩连忙抄起扔在地上的雨伞，又不假思索地俯下身子，让柳青的左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面，然后起身，左手开伞，右手握紧他的手肘。
黑色的雨伞朝着少年的方向微微倾斜，柳倩脸上的焦急也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似是而非的冰冷，带着微微颤意：
“能淋到你吗？虽然现在打伞好像已经用处不大了。”
“淋，淋不到……”
柳青被她光速变脸的速度一惊，结结巴巴地应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被风雨吹拂的少女瞟去，那意思仿佛在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自己淋着，也要给我打伞？
“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狂风暴雨，可你不一样。”
“你是我的朋友。”
柳倩微微侧身，甩了甩脸上的雨水，如同心有灵犀般回答。
她垂眸观察着少年的伤口，浅色的裤子在膝盖处被撕裂出一个小洞，周围鲜血汩汩。
“居然伤得这么严重……”
“水坑里面全是泥沙石子之类的脏东西，得赶紧清理伤口才行。”
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句，握住伞柄的手不由得更紧三分。
“没事吧，你们两个？！”
远处，女人也打着伞从凉亭内小跑而出，大惊失色地冲两人喊道。
……
“原来，你就是柳青前几天交到的朋友啊。”
“真是太感谢你了，倩倩。没想到，你还随身带了碘伏、白药和绷带……”
“小事情，阿姨，”柳倩忽视少年脸上的红霞和忸怩的目光，继续头也不抬地清理着他膝盖上的伤口，“出门在外，总得有所准备才行。您不也带了酒精和创可贴吗？”
“是啊，可我没想到他摔得这么严重，带的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沈月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这孩子，走路也不看着点路，冒冒失失的，和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
一旁的柳青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明明好久都没有出过平地摔这种尴尬的事情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算了……
他本来就不打算为自己的糗事辩护什么，还是先把自己和柳倩的事情解释清楚，这才是最重要的。
“妈，”柳青弱弱地开口，“我和她，真的才刚认识一周左右……嘶！”
柳青下意识闭上嘴巴，露出一个小缝，口里发出空气摩擦的“呲呲”声。
尽管柳倩的动作非常轻柔，可有些细小的污物粘在肉上，想要剥离下来还是不免产生刺痛。
“诶，你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医护志愿者？这么厉害……”
痛意的余波尚未消散，他的身边却突然响起沈月的赞叹，然后是她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柳青这孩子，之前我也让他去图书馆当志愿者来着，也就是些整理书架，帮别人借书还书之类的事情。”
女人挑了挑眉，滔滔不绝地倾诉着：
“结果他死活都不愿意去，说什么自己‘社恐’，平时在家里倒是和我一点都不客气……”
“……妈！”
眼看自己的老底被亲妈无情揭开，饶是再迟钝的柳青也瞬间坐不住了。
“我、我那是因为图书馆离咱家太远了。再说，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两女都知道后半句指的是什么。
“咯咯，看得出来~”
柳倩看着面色窘迫的少年，掩嘴浅笑：
“我本来还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你，但我一听阿姨的描述，就瞬间猜到你的身份了。”
“没关系，柳青，作为朋友，我会和你一起克服这些困难的。”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一定可以。
因为，我就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
只不过，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很惨重，很惨重。
少女注视着他，目光温柔。
“所以——”
所以，我不会再让你走我的老路。
“你愿意，和我一起做出改变吗？”
当着母亲的面，柳倩打算把话彻底说开。
这样，自己以后才可以更好地开展工作，实施自己的计划。
“……”
可听她这么说，面前的两人都像是木偶般呆愣在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柳倩一怔，接着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个，阿姨，您不要误会了什么……”
也对。自己哪怕做足了朋友的样子，对柳青根本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他们两个也毕竟男女有别，难免令人心生猜疑。
“我对柳青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单纯只是好朋友的关系。”她神色坦然，“朋友间要互相帮助，这是很正常的吧？”
“啊，没有没有！”
沈月猛然回神，接着和蔼地笑了笑，打趣道：
“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柳青这三脚拍不出个屁来的性格，是怎么交到你这种朋友的……”
“——妈！”
不吭声的柳青顿时又挂不住脸了。
这话在私底下怎么说都无所谓，自己本来就是这种性格，她的指谪无可厚非。可哪有母亲在朋友面前损亲儿子颜面的？
虽然他故作深沉的真相已经被柳倩摸了个底朝天，可自己还是想存有最后一丝尊严……
“不，阿姨，您说得不对。”
“柳青他不是不爱说话，”柳倩皱了皱眉，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而是只对他在乎的人说话。”
“如果还没能够被他在乎的话，很简单，只需要想办法走进他的心里，这样就可以了。”
在少年意外的目光中，她突然向他莞尔一笑：
“我说的没错吧，柳青同学～”
“……”
后者沉默，只用微不可觉的弧度轻轻点头，原本燥热的内心像是沐浴了一场春雨，渐渐地温和下来。
“嗯。”
他眼神一软，似乎在向她主动示弱般说道：
“我……什么都瞒不住你。”
“呼——在你眼里，”他做了个简短的深呼吸，嘴唇翕动，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我真的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
一旁的沈月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柳青如此开口，她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
虽然儿子从初中起就渐渐懈怠了学业，但在她的印象里，他接触比较多的同学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女孩子。
面前这位能让他都亲口承认自愧弗如的女孩，真的只和他相处了一周时间吗？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
风雨声悄悄掩埋心绪，沈月暗暗打定主意。
她作为母亲该找个机会，和自己的儿子好好谈一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