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点小波折后,下午两点,柳如忆回到家中。
一推开门,一股巨大的烟草味扑面而来,让柳如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宽敞的客厅中间摆着一张麻将桌,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桌旁,一边搓麻将,一边谈天说地。
每次新年总是这样。头发灰白大大咧咧坐在靠门一侧的男人是柳如忆的大伯。听到开门的响动,男人扭过头,龇着一口因常年吸烟而有些泛黄的牙齿,说道:“呀,这不是小如忆吗?今天这是带女朋友回家?”
“大伯。”柳如忆简短的打了声招呼。空气中充斥着不和谐的火药味,很显然,柳如忆对这位大伯的印象并不好。
坐在沙发旁的老人看着站在门口的一对儿年轻男女,咳嗽了两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二妹家的孩子。”大伯向老人介绍。
“哦。年轻人,大学毕业了吧,在哪工作啊?”
“没工作。开了个小店。”
“诶,这可不行。”老人显然很不满意柳如忆身上的懒散气息,用手指点着麻将桌,说道:“年轻人,要有朝气!要有拼劲!要能吃苦!你看看你大伯家的孩子,不比你大几岁,都准备在寸土寸金的魔都买房了!”
大伯接上老人的话茬,继续说道:“你外祖父说的对。你看小钊,在外企蒸蒸日上!呐,这是小钊给我买的手表!”大伯晃了晃手上的劳力士。
“小钊确实是争气的孩子。那谁家的孩子,你也学着点,没钱没房还不努力,人家小姑娘能乐意跟你吗?”
“嘿,小子,你可别学你那没用的爹啊。”四叔也附和道。
啧。所以我才不喜欢过年回家。又是说教,又是名为说教的炫耀,虚荣心都要溢出来了。
我的面子?那又是什么东西。哪怕我因此在女朋友面前颜面扫地,这些人也只会认为是我无能——说到底,在这些人看来,我不过就是用作和他们眼里好孩子进行对比的路人甲。
至于我的面子会挂不住?别闹了!说不定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对我的印象多半会因此而大打折扣吧。把别人的恋情搅黄以后,这些人就又可以给我扣上一顶没出息的帽子,呵,真是有趣。
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
“呐,如忆。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雪乃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柳如忆。完全没有被老家人的闲言碎语所影响,甚至根本没有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
“一些垃圾话罢了。听不懂就听不懂了。”柳如忆淡淡一笑。
“好。我去帮阿姨准备晚饭啦。”
少女浅笑嫣然,倒是成功冲散了柳如忆心中的几分怨气。
走到厨房门口时,雪乃忽然想起了什么,原地站定,用只有柳如忆能听懂的日语轻声念白。
“隐隐雷鸣动,约约闻其声,零零雨未至,恋恋吾当留。”
这家伙,其实全都听懂了吧。
柳如忆无奈的笑了笑。
竟然在安慰我……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
“阿姨。我来帮忙。”雪乃直接进了厨房,和柳如忆的母亲打了个招呼,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的站在一旁。
柳母正站在灶台前炒菜,余光看到身后站着的少女,心中颇有几分欣喜,但还是拒绝了:“诶?不用不用,你歇着去吧,你是双儿带回来的客人,让你帮忙算怎么回事。诶,小心点,别把衣服弄脏了!”
这孩子看着白白净净的,气质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指不定是哪家的大小姐呢,帮忙还是算了吧。柳母心中念叨。
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闺女,不帮倒忙就算谢天谢地了。
但雪乃显然不懂这种话里暗藏玄机的弯弯绕绕,只是乖巧的站在柳母身旁,说道:“阿姨,我没关系的。”
声音软糯动听,在一声声阿姨中,柳母也迷失了自我。
“那帮我切一下那个吧!然后把那几个土豆皮打了。”柳母指了指厨房案板上放着的白菜和角落里的土豆。
毕竟是家常菜,卖相不重要,切的坏了也无所谓——柳母是这样想的。
但很快这位阿姨就改变了对雪乃的刻板印象。那白嫩的小手拿刀拿得相当稳,虽然切菜并不熟练,但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饭。
臭小子眼光还不错,柳母心里暗暗窃喜。这么好一姑娘,可得撺掇柳如忆拿下了。心里一高兴,话就多了起来。
“听双儿说,你是阿雨的校友。那想来也是日本人?”
“是……是吧?”雪乃有点不太确定。是日本本土的妖怪没错,可是我并不是人类呀。
“离家这么远,会不会不习惯?吃的东西有没有什么忌口?”柳母继续发问。春节年年都过,儿媳妇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总不能让小姑娘受了委屈。显然阿姨很看重雪乃,已经在心里把小姑娘当成亲女儿了。
“没有。”雪乃轻轻一笑。
毕竟是在冬天,获取能量的方式倒也不完全局限于食物。人或许没法喝西北风,但是雪女可以。
“对了对了,之前双儿和阿雨他们弄过那个,用面糊裹着炸的,我记得做法!”柳母还是怕雪乃吃不习惯,便想要做些日本的食物。
“天妇罗。”
“对,对,就是那个——”柳母走了几步,打开厨房隔间的橱柜,说道:“上个月刚好买了低筋面粉。哎呦!”放面粉的柜子有点高,柳母废了好大劲才拿了出来。
“我来做吧。很适合作为春节的前菜也说不定。”雪乃看柳母兴致正高,也不好去打断,便直接顺着阿姨的话说。
……
厨房的火依旧在烧,炖锅也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炖菜的香味微微逸散出来,让人垂涎。
银发少女的眼中,流露着别样的神采。
热热的,很温暖,是名为家的味道。
并不讨厌。
傍晚时分,当已经准备好的菜式已经陆陆续续的端到了桌子上。中年人们也不再继续搓麻将,而是围坐在桌子旁,享受着节日的仪式感。
柳如忆陪着妹妹,一边看妹妹打牌,一边充当着身后灵的角色。
“打脸打脸,让他铺!”
和妹妹捞薯条捞的正起劲,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们两个,别玩了,吃饭!”
“好——”妹妹嘟起小嘴,看起来相当不情愿。
“是你小雪姐姐做的,尝尝!”柳母拿起筷子,将黄澄澄的天妇罗夹到柳如月嘴边。
“啊呜~”
入口酥脆,唇齿留香,咬碎外壳包裹的面衣,是炸得刚刚好的鸡肉和洋葱。相比常见的炸鸡,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好吃!”
柳如忆坐到餐桌旁,也尝了一口。咸淡适中,要是能配上正宗的酱料就更好了。
“呜呜,好狡猾!”妹妹又忍不住吐槽起来。“笨蛋哥哥吃了多久的独食了!”
“也没多久……”
除夕的团圆饭摆了满满一大桌才停下。雪乃也从厨房出来,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柳如忆身后。
柳母笑吟吟的拉着雪乃坐在自己身旁。雪乃的手冷冰冰的,完全没有一点温度,柳母忍不住问道:“丫头手怎么这么凉啊,是不舒服吗?”
雪乃向柳如忆投去求助的眼神。柳如忆笑了笑,说道:“小雪的身体不太好,手凉一点也正常的。”
同样种类的妖怪能力有强弱之分。雪乃虽然对高温有耐性,不是传说故事里那种一盆热水就能驱散的弱小雪女,但也不能完全无视高温。在蒸笼一样的厨房里时,会本能的放出魔力来给周围降温,保护自己。
“诶,那可不容易啊。”柳母感叹道:“今天小雪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呜~”外表相当稳重的雪乃头上的呆毛立了起来。柳如忆对此很熟悉——雪乃的呆毛立起来代表心情不错。
不过也仅仅是暂时心情不错。
因为很快,不解风情的大伯就要扫兴了。
“真是好孩子。我家钊子那女友就差的远了,不是谈生意,就是出差,唉,连我们这些老人都顾不上了——”
看似是夸赞雪乃,实际上则是在夸耀自家孩子的事业。柳母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说道:“忙,忙点好,蒸蒸日上。”
“唉,那可不。不比二妹你,老公儿子都是闲人,一天天可热闹嘞!”大伯大笑,随后对身旁的老人说道:“父亲,我一天天孤零零的,您过年去我那住些日子,有个伴儿,如何?”
柳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按理说柳如忆家境也算不上差,但比较起来,落了下风,被人奚落,也是没法还口。
从小到大,这位大哥一直被二妹压上一头,此时沾了下一辈的光儿,便要把受的恶气如数奉还。
柳如忆无名火起,想掀桌的欲望逐渐压过了理智。就在这时,雪乃那冰冰凉凉的小手握住了柳如忆的手。
柳如忆看向雪乃。少女轻轻摇头,冲着柳如忆微微一笑,似乎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真是的,这些人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是从何而来啊。
“平安幸福,胜过财运亨通。”雪乃开口。
我是不会嫌弃如忆啦,如忆总还是能养得起我的。咦,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让如忆养我这种奇怪的念头?
“喂喂,这丫头真有趣。没有钱怎么幸福啊,哈哈!”坐在一旁的四叔说道。
“有钱,就会幸福吗?”
“当然了!你看我大哥,有钱了以后明显气色好了很多吧!我要是像那些老头一样有钱有权,我就到处飞着旅游,花天酒地,哈哈!”
雪乃有几分怜悯的看着推杯换盏的中年人们,仿佛在注视着迷途的羔羊。
柳如忆摇了摇头,站起身,拿起放在门边衣架上的外套。雪乃也站了起来,靠到柳如忆身旁,拉住柳如忆的手。
“我乘轻舟访人间,人如江鲫逐功名。为之奈何?”柳如忆忍不住感慨。
砰的一声,公寓的门被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撞了进来,打断了柳如忆的狂言。
“江鲫,哪里有江鲫?诶,好儿子,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钓了这么大一条鱼?”
柳父留着一撮小胡子,手里提着长长的鱼竿,看上去有点滑稽。不过无处不在的钓鱼佬在此时不合时宜的插入反倒是缓和了屋子里的气氛。
“儿子啊,你啥时候回来的?这就要走了吗?”和懒散却精明的柳如忆不同,柳父显然反射弧有点长。
“是。”
“不再多留一会儿?”柳父问道。
“老头子你不是一直嫌我烦来着?不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还不好?”
“啧。就会胡说八道,快滚吧!”
“好——”柳如忆故意拖了个长音。柳父便抬脚,装作要踢柳如忆屁股的样子,柳如忆便跑出门去。
“糟老头子,新年快乐!”
……
除夕的雪夜,阖家团圆之日,小区里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灯火,零星有烟花升上天空。
“今天让你看笑话了。”柳如忆坐在车上,启动发动机,和身旁的雪乃说道。
“看了电影,又一起吃了晚饭,我很开心。”雪乃回答。“下次我还可以当你的租借女友哦~”
……
“你这家伙,不会只是想蹭饭吧?”
“对呀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