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
江之岛女子学院的生活十分缺乏变化,在砖墙围峙的空间中,同样的日子反复来临。也许到了寒假会有所不同吧,但至少在正常授课的时期,完全感觉不到每一天有什么区别。明明转学之后还没经过多长时间,却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很久以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错觉。
周围的人对我这个转学生的新鲜感早已消失,现在我只留下了一个『茶会部部员』的名号。她们对我的态度,就好像我好久好久以前就是那里的一员。也就是说,视如无物,拒绝一切接触。
所以在教室里,我就是如同空气般的存在,回到宿舍可以和茜说几句话,没事做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到茶会室去——每日如此,周而复始。
安逸。
没错,这样的日子,甚至令我觉得十分安逸。也许是因为不存在骤变,也许是因为拥有了茶会室这一乐于接纳我的去处。无论如何,我都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感到满意。
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希望可以就保持这样,什么都不要发生,一直到毕业。
当然,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因为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些变化在随时发生,只不过在决定性的变化来临以前,我们都没有察觉而已。
——也有可能这样的变化其实已经发生,只是我没有发现罢了。
我一边考虑着这些无谓的事,一边独自一人走在教学楼的二楼走廊上。可能是因为没人陪我说话,才会考虑些多余的事情吧。
江之岛女子学院的课程本身并不困难。我在横浜就读的学校是考学氛围强烈的学校,和当时相比,现在的学业负担可谓相当轻。即使存在几个月的空白期,但只要认真听课,就毫无障碍。
所以最难应付的其实是移动课堂和小组活动。和其他人组队行动这种事我最不擅长。在老师强制的情况下才会默默想办法应付过去,不然根本找不到可以合作的对象。
也是因此,像这样独自在走廊徘徊已经是寻常事。
与略显恐怖的木造宿舍楼不同,教学楼的走廊具有一种开放感。充足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天花板的荧光灯也很明亮。来往的学生都是一副开朗愉快的模样,言谈说笑的声音中不馋半点阴霾。
室外是一片澄澈的蓝天,教学楼内充满着蓬勃朝气。
谁能想到曾经有人从这扇窗外掉下去摔死呢?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距离下一堂课还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好奇我为何在此驻足。欢声笑语,阳光明媚,一派平和。
所以,无法融入这幅光景之中的人,才是异类。
在这样的情况下,异类会轻易地发现其它异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刚刚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石上雪乃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于是也停下了脚步。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的雪乃,和我一样是独自一人。
我和她就这么杵在走廊角落里四目相视,一个女生有说有笑地从我们身边经过,对我们不屑一顾。就连同一个教室里走出来的人,都没有对雪乃打招呼。
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既然身处同一所校园,那么偶然相遇也并不奇怪。明知如此,仍难以抹去心中的某种异样感。
那是因为,在茶会室外见到的这个雪乃,看上去更加存在感薄弱,更加矮小。就连曾经那么激烈的敌意,如今也只能感觉到分毫。
「……真是令人不悦的态度,你有什么事。」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雪乃,不爽的神情和不屑的谈吐一如平常。
但是,我却只觉得她的声音比在茶会室时要更绵软无力。也许是因为身处更喧嚣的环境吧。
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想说的话。但既然她有所表示,那我也必须要作出回应才行。于是我转起半停滞状态下的大脑,未经多想,就将头一个浮现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没有朋友吗?」
「你不是也没有吗!」
「这……嗯,说得也是。」
我竟无言以对。
我对自己失礼的发言大为懊悔,说话之前不好好考虑就是这个下场。
雪乃的话大大的有理,根本没有人跟我一起去特别教室。唯一或许可以称为朋友的茜和我不在同一个班级。至于明未,从来没在教学楼见过她。
没错,同样是二年级,但只有在茶会室才能见到明未。所以我渐渐开始怀疑是不是其它的成员也只有去了茶会室才能见到。
不过现实并非如此,就像是雪乃,既会老老实实去上课,也会参加移动课堂。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想问,春流没和你在一起吗?」
我好不容易彻底清醒过来,纠正了自己的不恰当疑问。因为我经常将这两个一年级生放在一起考虑,所以无意识中总觉得茶会室外的她们也经常都在一起。
不过雪乃的回答却完全不像我想象中那样。
「小春不是我的朋友。」
「……是吗?」
「我们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而已。对我来说,她只不过并非敌人而已……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说是共犯关系。只有明未前辈才是我真正的同伴。」
彼此利用的共犯关系。因为茶会室的准则就是容许其他人的存在,所以才产生联系——一切仅止于此。
对石上雪乃而言,柳小路春流的意义,就是这么单纯。
「她倒是比其他人要好,至少不会对我说三道四,但是还远远说不上是朋友。」
「朋友……」
那反过来说,究竟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算是朋友呢?过去在茶会室时明未也说过,发生了性行为就可以成为**,但是要怎么做,两个人才能成为朋友呢?
我也一样不明白。
朋友,真的是很难理解的概念。
与人相处,真的很难。
「……你为什么要去茶会部呢?」
也许因为现在身处茶会室外,而且雪乃的态度没有那么糟糕,所以我不自觉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在我看来,不同于全身上下由内至外都散发着怪异气息的明未,也不同于拥有危险的两面性的春流——雪乃只是个因为内心纤细容易受伤,所以才会反过来对他人表现出极强攻击性的,随处可见的女孩子。
只见雪乃满脸不悦地反问道:
「你问这种事情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知道罢了。」
「…………」
又有几个女生从默不作声的雪乃身旁经过。
只有我们,在这条走廊上显得十分碍眼,但是却不被任何人关注。
个中缘由,我已多少有所察觉。
找不到朋友,找不到倾诉对象,找不到能够融入的集体,我们都像如今的雪乃一样,存在感稀薄,看上去脆弱又渺小。
那就表示,生活在这座校园里的大多数人,都将我们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一旦扯上关系,只会徒增麻烦,所以才选择了明哲保身。无论我们存在不存在,乃至是死是活,都对她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在这片土地上不存在容身之处的我们,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排斥力抛离地面——脚不沾地的我们,若有一个不小心,便注定直线坠落,摔成一滩肉泥。
所谓的茶会部,便是我们这群遭排挤者的栖身之所。明未说,我要建设一个能够让你们安然索居的去处。于是,春流、雪乃、我,便一个个流离而至。
但是。
即使是在这种地方,鹄沼冬花也仍未能生存下去。
或许其中的意义,比我想象得还要沉重阴暗。
「……事情的起因并不稀奇,说起来也并不愉快。」
好一阵沉默过后,雪乃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述她的经历——也就是她身处茶会部的理由。
「刚升入高中部的时候,在开学典礼上,有几个从其它初中考入江之岛的学生在讲堂里大声喧哗。我生气地叫她们安静一点。这是当然的,犯错的是她们。可是,反而是我受到了大家的责备,她们认为我太没风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