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茜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也有想杀的人,只是因为需要承受代价,所以才不杀一样。
……也许只要活着,只要与他人有所联系,就势必会遇到一两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吧。
对于茜来说,一定就是鹄沼冬花吧——但是,我并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口,因为这是不该触及的话题。
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没过多久,电车就抵达了横浜。
下车一看,这里比镰仓站要宽敞,行人也更多。地处交通枢纽地带的横浜站,在神奈川县内乃是能排头几名的大车站。明明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但每次来到这附近还是担心会迷路,也许是因为附近总是有各种施工工地吧。
我们在车站附近乘上公交车继续移动。由于是星期六,穿着制服的学生并不多见。即使如此也并非完全没有,所以我们并不引人注目。在镰仓站的时候虽然很显眼,但到了横浜,就立刻成为了人海中的芝麻粒。
抵达过去曾就读的山手高中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教学楼有四层高,学生数量可观,只要混进人群,就显得毫不起眼。
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门,运动场的方向传来正进行着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清朗的呐喊声。远处不时响起欢快的乐曲声,大概是吹奏部的学生们在练习吧。
漫步其中,茜把脸凑到我跟前,一边窥探我的神情,一边歪着脑袋问:
「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嗯…………嗯?」
她的脑袋角度歪得更大了。
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要是以为我有准备什么具体计划的话,那可就错了,因为我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而已。之所以来横浜,也只是明未让我这么做的而已,我自己哪会有什么实际安排呢。
当时在明未的洗脑下,总觉得只要到了横浜,就该知道要怎么办了。但实际到了这里,脑子里却一点想法都没有。
被骗了。
「……总之,先去教研室吧。」
「没关系吗?不会被赶出去吧?」
「这种时候只要正面突破,一定没问题的……也许,大概。」
虽说没办法断言,但至少应该不至于被赶出去。
所以,关键就在于我想要做什么。
我到横浜来的理由,并不是为了找出杀害瑞穗爱理的凶手。
而是为了得知,瑞穗爱理为什么会死。为了得知瑞穗爱理的死,对除了我之外的人都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同时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查出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为此,我必须要从学校里的人口中打探情报,还要去事发现场勘察。因为自从爱理死后,我还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那间教室。
如果是独自一人的话,也许根本提不起勇气,但是现在有茜在身边。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我相信自己。
「那就走吧。」
我坚定地说道。
虽然是星期六的午后,但教学楼里还留着不少人。偶尔从身边经过的学生对我们不屑一顾。我还有点担心会有人质疑『为什么转学生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样子只要不是过去的同班同学,应该不会有人记得我吧。
我走进教研室,茜则在门外等我。这里比江之岛女子学院的教研室要宽敞明亮得多,虽然是星期六,但人数却并不少。幸运的是,过去担任我的班主任的男老师也在,于是我走上前去对他问了个好。
「之前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擅自转了学,实在是很抱歉。」
我鞠了一躬,然后抬起了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只要以此为口实来致歉的话,一定就不会遭到训斥,说不定还会对因同班同学的死而大受打击的我深表同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自然而然地问起瑞穗爱理的事了。
但是。
现实立刻背叛了我的猜想。
「哎呀,是你啊!现在还好吗?」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对许久未见的学生问好一样,充满了热情和欢快。
「……呃、嗯,是的……」
光是机械地点点头,就倾尽了我的全力。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明白,现在我已经满脑子都是问号了。老师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为什么他能够笑得这么开朗呢?为什么能够以那么愉快的语气对我说话呢?他的表情上,声音里,都并未笼罩一丝一毫的阴影,确确实实,是一名教师对学生应有的态度。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么就说明,是我错了。
「自那以后,一次都没有来过学校。所以,那个……今天就突然想,回来看看……」
绵软无力又不成章法的话语从我的喉咙深处被硬挤了出来。敲开教研室之前鼓起的勇气,现在已经不见踪影。早知道会如此束手无策,还不如老实挨骂。
为什么老师能露出如此满怀善意的笑容呢?
瑞穗爱理可是死了啊。
而且她死后,才经过半年而已啊。
老师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我的疑惑,还一个劲地点着头。
「嗯,嗯,发生了那种事嘛,也怪不得你。」
虽然确实表达了同情之意,但这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这样的话,不应该用如此明快的语调,毫不迟疑地说出来吧?
——那种事?
就这么简单地一笔带过,真的没问题吗?
瑞穗爱理的死,就只值这三个字而已吗?
简直就像是随处可见,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不过,既然知道星野在镰仓过得很好,我就放心……咦?星野?你去哪里啊,星野?」
我转过身去,像是游魂一样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在那之后老师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甚至都意识不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是在叫我。
我明白,老师是在关心我。
也就是说——
比起已经死了的爱理,他更在意还活着的我。
在老师心中,爱理已经成为了过去。
「………………」
这一事实令我大受打击,因为在我的心中,爱理并未成为过去式。时至今日今时,她仍与痛楚共同存活在我的心里,并非可以带着怀念的语气来谈论的对象,也绝对不可能将其忘记。
——这是多么愚蠢又残酷的教师啊。
我不由得怒从心生。那样温柔的爱理,那样惹人怜爱的爱理,怎么可以将她视为过去呢,你这样还算是个教师吗?你难道无法体会到学生的悲伤吗?
我努力地奉劝自己冷静下来,对自己说,他一定只是性格如此,原本就对学生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吧。
虽然这样的判断与他刚才对我的态度完全相违——但如果不这么想的话,我恐怕就无法保持镇定。
「啊,刻子,怎么样了?」
在门口等候的茜看到我出来,立刻就迎了上来,但是我并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迈动着步子。我此刻心中此起彼伏,实在是没有能力去回应她。因为我心中某处很清楚,就算我想要把一切都怪到老师身上,现实情况也或许并非如此。
在走廊里与几名学生擦肩而过。我还记得他们,但攀谈之下,对方似乎对我只是依稀有些印象罢了。
这都无所谓,我想知道的是其它的事情。
我问他们还记不记得瑞穗爱理。
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夏天前发生的那起事故。
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死掉的那个女生。
对于我的这些问题,他们的回答大致上都是相同的。
「是谁来着……啊,你是说那个从教室里摔下去的人吧?」
「这么说来,确实有发生过那种事来着。」
「真是不幸啊~」
这些回答和老师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在评论发生在过去的事件一样。这些事已经深深沉淀在了脑海的深处,如果没有人刻意提醒的话,就完全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