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擅长装出一副『我理解你』的样子而已。
只是擅长在不理解对方的情况下,仍然与对方产生共鸣而已。
所以,在江之岛学院范围内,鹄沼冬花与许多女生都曾经有染。直到因此而被发配到茶会部,她依然恶习不改。
「也许吧。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渴望被人理解。」
她的脚趾松开了耳朵,紧接着便用脚掌抚摸着明未的脸颊,下巴,直至脖颈,用大拇指的指甲在明未的皮肤上印下一个月牙形的痕迹。然后,她将脚伸到明未胸前,用脚趾解开了领巾。
红色的丝带顺从地飘落,冬花俯视着它,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希望有人能够帮你来为其赋予意义。」
明未无法否认。
冬花的话,正是明未刚刚试图抛却的想法。明未不肯去思考的事情,却被冬花轻而易举地从心中揪了出来。
一点也没错——明未默默地承认着。
之所以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正是因为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这份动荡不平的情感,这种心境,明未想要知道究竟该如何命名,想要赋予它一个实体。如果谄媚于鹄沼冬花的话,或许她可以替我完成这些事——不,她是一定会这么做的。
最终,自己一定会为此而后悔。
因为冬花虽然擅于给予。
但也同样擅于夺取。
「你也是这样哄骗雪乃的吗?」
「是啊,我答应成为她的同伴,并且永远不会背叛她。」
「然后就背叛了她?」
冬花没有回答,而是呵呵一笑。见到她解开了领巾的右脚似乎失去了目标,明未就将它捧到嘴边,又咬了一口。
「你也是这样哄骗春流的吗?」
「是啊,我答应成为她的玩具,并且永远不会离开她。」
「然后就离开了她?」
冬花没有回答,而是呵呵一笑。明未用更强的力道咬住了她的另一只脚,留下了一道齿痕。这次应该会更痛才对,但是冬花的脸颊却稍稍红润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鲜血缓缓地从那里渗出,流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既然她说,理解我。
那么不久后,一定又会改口说,无法理解我,并将我抛弃。
「总有一天,会有人在背后用刀子捅你的。」
「是啊,我可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呢……你看?」
说着,冬花掀起衬衫,露出瘦削苍白的身体。无机质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疤,看上去像是遭受过暴力一样。
根本不需要问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她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应得的结果。
「春流?雪乃?还是其他人?」
会这样问也并非出于关心,而只是为了让谈话能继续下去而已。
于是,冬花微微一笑。
「是因为别人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让你吃醋了?」
「我没有伤人的兴趣。」
「那么,明未就是最残酷的人了。因为人只要活着,就是在伤害别人。明明没有伤人的兴趣,却还是伤害别人,真的是太差劲了。」
在冬花的笑容中,隐隐能够感觉到一丝怒气。
她总是充满自主性,且态度积极。
她觉得,比起毫无自觉地伤害别人,还是凭自己的意愿去伤害别人更好。
伤害着自己。
伤害着他人。
并将伤痕视作勋章。
「这么说,你原谅雪乃和春流了?」
「原谅?」
听到明未的问题,冬花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个误会真有你的风格啊。明未虽然能够看清人的表面,但是对本质的认识却总是会谬之千里,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这种失去了平衡的感性,随时都有可能捅出大娄子来,真让人看不厌……」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不仅是误会,而且错得离谱。我从来没有原谅过她们。无论有意或无意,我都不可能会原谅任何人,而只会在不原谅他们的同时,仍然接受他们。」
「…………」
「我既不会原谅别人,同时也不会希望别人原谅我,所以总有一天一定会迎来破局,遭受报应吧。」
「听上去就像恶人在认罪一样。」
「是啊,我就是在认罪。如果不这样做,我是无法支撑自己活下去的。」
伤害着他人,并以此为生的自己。
被他人伤害,并以此为生的自己。
冬花承认了这一切,认可了这一切。
且一并承受。
「不伤害人,该怎么活下去?不被人伤害,该怎么活下去?每个人只要活着,就一定都在伤害着某些人,将某些人逼向绝路,剥夺着某些人的生命——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而已。」
冬花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对这种坚决无比的态度,我深感敬仰,钦羡。如果问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了我,那么一定就是这一点吧。
或许鹄沼冬花确实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
但是她能够承认这一事实,并挺起胸膛。
明知这是一条不归路,却依然下定决心,从容而生,从容而死。
——与她相比,我又如何呢?
在能够干脆利落地定义自己的冬花面前,明未自惭形秽。
而她心中的迷茫,并没有被冬花忽视。
「明未呢?对于伤害,你能够原谅,还是不能原谅呢?」
「——我不知道。」
明未本想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这或许根本算不上回答,而只能算是拒绝给出答案而已。因为不愿去思考,而否定了整个问题。
冬花不肯放过明未。
她从摇椅上探出了身子,将脸贴近明未。方才解开了领巾的脚趾,此时正按在明未的胸口,就像是戳在了明未的心头。
「要我帮你决定吗?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替你回答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你心中的痛楚,就由我来为你抚慰。」
「…………」
「我很清楚你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虽然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害怕的东西,但是你毕竟比所有的人都更加胆小啊。」
甜美的痛楚。
甜美的话语。
明知道一旦抓住了她的手,自己一定会后悔。
但是这份甜美,令人无力抗拒。
鹄沼冬花的诱惑,使明未无法挪开视线。
「胆怯又优柔寡断,懦弱又爱慕虚荣的七里浜明未,如果你渴望的话——」
笑着。
笑着。
鹄沼冬花,在面前笑着。
甘美而温柔的微笑,与具有化骨毒性的话语,就像是在嘲笑整个世界。
「我愿成为你无可替代的人。」
——所以,鹄沼冬花死了。
明未结束了回忆,将身子靠在了摇椅上。如果借冬花自己的说法来描述的话,应该说她是『被杀害』才对。
被将她逼上了绝路的人。
被伤害她的人。
冬花说,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伤害他人,将他人逼向绝路,剥夺他人的生命。既然如此,冬花当然也无法逃脱这一法则。
鹄沼冬花是被人杀害的——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这么说吧。
那么,我又是怎么想呢?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鹄沼冬花,而在于我自己。
七里浜明未对此,能够原谅,还是不能原谅?
只有这一个问题而已。
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最终自己却总是笑笑而已。鹄沼冬花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是个胆怯又优柔寡断,懦弱又爱慕虚荣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你应该也同意吧,星野刻子?」
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而已。
但是,就像是在回应这个问题一样——耳边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