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坚硬的声音,就像是对春流的叱责一般。
随之一同,明未的语气也变得格外锐利。
「为什么呢?那是因为在你的心中,不存在『为了某人』而做什么事的概念。不懂得人为何会因他人而死,也一定不会懂得人为何会为他人而死。」
咯嗒。
明未又朝着我和春流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任谁都可以看出,她不是为伸出援手而来,而只是为了进行批判。
就连春流都已经注意到了。
明未会出现在屋顶,并不是为了和春流一起玩,而是为了救我。
也就是说,是为了与春流敌对而来。
「不要过来……」
春流的声音变得十分阴暗低沉。至今为止,我从没听过春流对明未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对春流而言,明未本应该对自己的一切都无条件地肯定,且绝对不会背叛的同伴。
但是,我却很清楚,那只不过是表现现象而已。
因为明未只懂得这一种与人交流的方式而已。
事实上,她对春流并不怀有爱意,也根本就没有发自内心地肯定春流的一切。
而时至如今,就连那样的交流方式,都已经被明未抛弃了。
这里并不存在能够无条件地容纳一切的茶会室。
这里只有临近终点的世界。
为了给一切画上句号,明未的口中,只会说出拒绝的话语。
「你的一切行动都只是为了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拥有为了他人而行动的理由。所以你绝对不会明白,就算推落了刻子,那也依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别过来!」
咯嗒。
明未停下了脚步。从春流的态度当中能够看出,如果再次靠近,她就会把我从屋顶推落。
事实上,被春流捏着的地方早已疼痛难当,被电枪戳中的腹部也阵痛不止,真的是苦不堪言。
即使如此,我也还活着。
会痛,就证明心脏仍在跳动。
而且,就算再疼——也远不及心中的痛楚。
和心痛相比的话,这点程度,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不仅仅如此。
和瑞穗爱理曾经忍受的痛苦相比,就更加算不上什么。
我如此提醒着自己。
不要输给痛楚。
如果要活下去的话。
就算痛——也必须忍受。
而想必与我忍受着相同痛楚的明未,虽然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停止批判。
「而且,疼爱自己胜过任何人的你,甚至不会选择自己从那里跳落。最多只有可能脚下打滑摔下去而已。」
「……不要,人家不喜欢说出这种话的前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呢?前辈不是唯一会温柔对待春流的人吗?」
明未的话语,每一句都戳向春流的伤口。
……伤口?
过去的我很难想象,对他人毫不关心的春流,居然也会有那样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同了。
她也是人,心中自然也会有伤口。
而明未准确地找到了伤口的位置。证据就是,春流已经变得对我不屑一顾。现在她已经完全对我丧失了兴趣,而只顾狠狠地瞪视着明未。
我突然冒出一种想法。
——说不定,春流最想杀来试试看的人,就是明未。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喜欢,因为没有杀她的理由而已。
她只是不明白,就算是喜欢的人,也同样可以杀。
春流只知道,不再喜欢的东西就可以扔掉,却不懂得即使对喜欢的东西,也一样可以这么做。
明未一定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此基础上,明未不断攻击着春流的伤口。
「我可一次都没有温柔地对待过你,因为我和你一样,并没有打算为他人着想。就像我并不喜欢你那样,春流,你喜欢的人也从来都只有你自己,而根本没有喜欢过我。」
「………………!!」
啪嗒。
在遭受打击的同时,春流的手掌失去了力气,于是我也理所当然地跌倒在地。好疼……虽然很疼,但我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呻吟的声音,因为我再也不想引起春流的注意。就连若不小心有可能直接摔到楼下去的恐怖感,也都被我死死按在了心里。
就算她放开了手,但我的身体依然不太听使唤,就算要逃肯定也来不及。如果再被抓住的话,真的就死定了。
所以。
我下定了决心,继续趴在地上,静静倾听着她们两人的动静。
机会就只有一次而已。
「如果那样也无所谓的话,就让我厚着脸皮来猜猜看吧——春流,你一定是很羡慕吧?一定是渴望拥有一个愿意为自己而死的人吧?一定是渴望拥有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感情吧?因为这些都可以证明你与某个人有所联系。但是很可惜,春流,这些都是你无法拥有的东西啊。」
「……不对,不对!才不是呢!!春流也……春流也……!」
「我可一点也没说错啊。」
明未收敛了笑容。
留在脸上的,就只剩下锐如利刃的视线。那双眼睛对柳小路春流的人格不存在任何包容的余地,直指她所犯下的罪行。
「春流,你就孤零零地活下去,然后孤零零地去死吧。不懂得爱别人,别人也不会爱你的。从今以后,都不会有人能够成为你的生存意义。就算你再怎么渴望,那也只会是你的空想,一抹海市蜃楼当中的幻影而已。」
说到最后,明未暂时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时,瞳中已失去了刚才那样炽烈的力量。唇边也只余下温柔的笑意。
那种感觉,既像是领悟,又像是放弃,甚至含有淡淡的悲伤。
然后,明未将这所有的感情都溶于了下一句话语。
「一旦向它伸出手去,身体向前迈出一步,等待着你的,就只有坠入深渊的命运。」
我想,这就是将一切画上句点的,诀别的话语。
正是由于明白了这一点——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春流就如同心灵崩溃一般,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已经没有东西能够挽救她。看着春流,我如同围观者一般在心中感慨道,一旦站在悬崖边,只要被轻轻一推,人就会像这样坠落下去呢。只要跨越了极限值,人人都会轻易地丧失自我,并一路跌落到深渊的最底端。
在那里,人们会撞上地面,粉身碎骨。
春流一边近乎癫狂地呻吟着,一边将手伸向了我。事已至此,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无法阻止,她一定会把我从楼顶丢下去的吧。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承受下去,无法继续活下去。这一点,我也深有共鸣。
——但是,对不起。
我在心中默默地致歉道。
我并不打算为你而死,也没有道理和你死在一起。
我要活下去。
与心中的伤痕与痛楚一起,活下去。
「我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对不起了,春流。」
就在她蹲下来想要拽起我的身体时,我使出了全身所有剩下的力气,挥起了右臂。就是为了这个瞬间,我才始终一动不动,积攒着体力。因为当对方想要碰我的时候,我也会有机会碰到对方。
时机既然到来,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我将握在右手的电枪,戳在了春流的身上。
跌落在地时捡到手中的凶器,毫不留情地在春流的腹部迸发了能量。春流的身体顿时瘫软了下来,可怕的是即使如此,她仍没有失去意识,而是爬到了我的身上,想要掐死我。她的双手握住了我的脖子,并用力握住,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死亡正向我逼近。
但是,我对这种危机也早有觉悟。
因为我也不觉得这一击就能够解决她。我再一次打开了电枪的开关,并且径直戳在了要害部位——春流的脖子上。在她站着的时候够不到的位置,掐住我脖子的时候,就变得触手可及。
于是,春流发出了电器短路一般的短暂呻吟,口水从她张得大大的嘴巴里流了出来,滴到了我的脸上。
春流瞪视着我。
直到失去意识,依然瞪视着我。
「…………」
然后,扑嗵一声,春流这次终于将全身的体重都压在了我的身上。好重,重得都快把我压扁了。我掰开她即使晕厥后仍然死死钳在我脖子上的双手,并且从她身子下面爬了出来。
我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究竟要不要给她施加致命一击,但结果还是选择了与她拉开距离。转身一看,明未维持着正要朝我冲过来的姿势,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而明未也看了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里,饱含着安心感与试图缓和局面的清爽,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莫非根本就不需要我帮忙吗?」
「也并非如此,如果没有你帮我争取时间的话,我现在已经被杀了。」
从敞开的楼门另一侧,传来了议论和脚步的声音。不知是终于发现了从屋顶坠落的雪乃,还是从楼下看到了险些坠落的我呢。
无论怎样都好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明未没有来的话,一切就都来不及了。针对这件事,我必须要感谢她。
但是,与此同时。
随着其他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不得不做了更多的联想。
「……不过,也许对你来说,还想要争取更多时间吧?毕竟如果我被杀了的话,春流就是名副其实的犯人了。」
听了这番话,明未露出了不检点的笑容。我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对于这一点,明未肯定也已经注意到了吧。事实上,这也基本等于是明未自己坦白出来的。
是啊,我心里默默地想着。
对明未而言,或许确实是那样更好吧。我被推下楼去,或者其他人在我差一点被杀的瞬间赶到,或许才是明未更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是。
如果这样想的话,明未就根本没必要到屋顶来了不是吗?而且刚才的一瞬间,明未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明就是——
「唉,算了。」
我摇了摇头,并做了个深呼吸。想这些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就算要想,也等以后再说吧。
我放弃了思考,抬起头望着天空。
赤红色的晚霞,和炽烈的夕阳。
在这片与爱理死去的那一天毫无二致的殷红天空之下。
仍然活着的我,呆呆地抬头仰望。
天空是那么遥远,令人仿佛要坠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