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素真说：“你放手！”
薇薇安说：“不要！”
“不是，大小姐啊，都已经到公园门口了！”金素真摘下头盔，感受着肚皮上传来深深的束缚感而一阵无语。她将摩托车的脚刹放下，见薇薇安仍在紧抱着她的腰，微眯着双眼，惬意的简直就是趴在桉树上的考拉。
睫毛下一双海蓝中闪光的眼瞳眨了眨，也许注意到了金素真正扭头斜视着她，薇薇安睁开眼毫不示弱地盯了回去。
“啊呜！”
由于薇薇安的脑袋正靠在金素真肩上，她反手就给薇薇安额头弹了一下。总算把这只考拉弹下了车，薇薇安揉着头，检查起身上挂着的宠物是否在某人飙车时变成了小飞蛇。
列克星顿市唯一可看的公园位于中心商业区，在早晨阳光柔和的铺垫下，雕花复杂的铁制大门映入两人眼前，张开的两侧门翼将她们的视线倒向了一侧的停车场，除了几台园区的高尔夫球车外空荡荡一片。
“明明是周六，却并没有多少人。”金素真将摩托车开过去，锁好。
“管他呢，估计是去看罗莎蒙德演唱会了吧，我们玩我们的。”薇薇安毫不在意。
“演唱会？不是举办在新纽约吗？”
金素真对那位风靡北美的虚拟偶像没多少好感，她知道汉密尔顿公司那种实时聊天AI技术，知道罗莎蒙德被不少人当做心理导师，而且歌确实好听。但说到底她有尝试通过追星寻找心灵寄托，而对方却永远离她相隔很远，甚至不在同一次元。这种疏离感造成的结果，如她在耳朵上挂十字架的想法一样，上帝也许是有的，但用处不大。
“这个月是在拉斯维加斯，不过有全宇宙直播，你在月球上都能看。大部分人都乐于看直播，这是他们的情感依托。”
虽说薇薇安从未明示过对罗莎蒙德的喜爱，但想来如此了解，也应是老粉了，难怪会在宠物店买天价小水盆。金素真默默记下了这点。
“你不觉得很像现代宗教？”薇薇安忽然来了一句，打开保温盒一角，小蛇探出个头来，搞得金有些莫名其妙。
“哪里？”
“像也好。”见四下无人，薇薇安轻轻把蛇拿了出来，绕到手指尖，“总归锁住人的自由，不至于成天思索，朗姆酒与猫猫有什么意义？”
说罢，她率先跨入那扇富丽堂皇的门，金素真觉得她话里有什么隐喻，但未必是重要的事，也跟着进去了。
不平的鹅卵石小路牵扯着一片片草坪，延伸到公园的尽头，仿佛从中世纪流传下来的路灯木椅围在路边，翘首以盼着路上能有场马拉松，或名为耶梦加德的巨蛇。然而它们注定要失望了，来的不是拔石中剑的亚瑟王，只有两个女孩。若此时哪只麻雀闲来无事又大胆的很，从树梢上飞去问其中拿蛇的女孩，你们来这里干嘛？女孩总会回答，要使劲看看晨光里跃动的灰尘。
“你好像说过……你是画画的？”可惜，现实中终究没有麻雀会说话，便由薇薇安开始了话题。
“是的，职业插画师。”金素真此时心情很是舒畅，有多久来着，绿盈盈的颜色与蓝天热情来到眼前的场景。或许是上周，也可能在十年前。不管怎么说都对天天被锁在电脑前的她来说是很久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得时时提防缠在薇薇安手中的德州鼠蛇，会不会又腾起来咬自己。
“那你用画笔涂抹过这个世界吗？”
“那是肯定的，在大二时，我们去写生，我还画过晴空塔，画过金门大桥，还有延绵无尽的壮丽死亡谷，但这些地方我倒没有空去过。”
薇薇安将蛇挂到了脖颈上，蛇缓慢有力地爬行着，半边身子藏进她衣领里，只在空中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四处吐着蛇信。
“讲讲你……”薇薇安笑得灿烂起来，好像看身上的一条蛇摆头摆脑，就是莫大的喜事。引得金素真久久的侧目，她忽然预想，哪怕公园起火狠狠的烧起来。面前古灵精怪的女孩也会拉起自己的手狠狠地跳起探戈。
“讲讲你在这世上，用画笔留下的痕迹呗。”
金素真拿出手机，调出几张自己的画作给对方看。薇薇安摇了摇头，身上的小蛇也跟着晃了晃。“不是，薇薇安想了解你的生活。”
“啊，我的生活，无聊得很了~”
“我记得H.T这个名字……我听过，你们是批发蟑螂的吧？”薇薇安用手指挑了挑蛇脑袋。
“啊哈。”金素真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你指的是《蟑螂侠》项目吧？我们确实批发了不少长着两根须须的周边。”
“蟑螂战车在行动~”薇薇安哼起主题曲来，唱得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金素真却饶有兴趣的听着，她觉得美少女哼啦哼啦的跑调，也挺有意思。
“我们工作室放了不少蟑螂战车的模型，改天我偷一台给你，如何？”
“好呀好呀，我要两台，给小蛇一台。”薇薇安欢呼雀跃起来，她身上那条蛇却大概不感兴趣，还在她衣襟上不吐舌也不动弹，像睡着了。金素真不禁莞尔：
“给你们一人一蛇各一台。”
“美国人就是喜欢超级英雄，什么蝙蝠侠，乌龟侠，蟑螂侠……等我哪天也会画画了，我要画蛇蛇侠。”
听到此，金素真悠悠叹了口气：
“其实我压根不喜欢蟑螂，虽说我是负责场景设计的，但天天看一个不良少年，顶着蟑螂面具，又是开低俗笑话又是喊‘面具之下可以是任何人’，实在令人生厌。”
“那你为何还要在这处舞台上跳舞呢？”薇薇安一脸不解，这回金素真听懂她在问什么了。
“工资高呗，虽然老板总是在克扣……总得赚钱养活自己。唉，如果有机会，我想去画校园恋爱漫画，而不是给荷尔蒙过剩的青少年白日做梦的玩意。”
“那你画的时候，能把蛇蛇侠加进去吗？”薇薇安向金素真眨了眨眼，一脸希冀。
“会的会的，话说你是做什么的？我看你年纪轻轻都已经消费自由了吧。”
“我啊？薇薇安骄傲地翘起鼻子，“我是自由搏击菜市场顾问哦~”
“哈？”金素真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总之就是一群戴尖尖帽子的笨蛋，遇到什么问题就跑来问薇薇安，薇薇安小手一指，‘呐，该这么做。’他们就给薇薇安好多绿票子了。”边说薇薇安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递了过去。金接过戒指打量一番，黑的晶透，不知是什么材质，有一个金色的“32”字样。
“这是我和他们的合作证明，只要带着这玩意，在路边吃冰淇淋都不用给钱呢。”
金素真的疑惑更甚了，这不会是什么邪教信物吧。想不通她索性不想，将戒指还给了薇薇安。
“对了，既然来到这了，薇薇安带你去看看之前约群架的地方，乐意吗？”
虽说是询问着的语气，但薇薇安并没有在意答复如何，拉着金素真的手就往前跑。
金素真无奈地笑了笑，薇薇安的小短腿跑起来很慢，她很轻松地跟着跑，还能留意对方身上的小蛇是否掉下来。
顺着阳光倾洒下的方向，从草丛与杨树间赫然走进两人视野的是一座巍峨雕像。石膏通通变成头戴钢盔，没有面容的大兵，正一起奋力将一面国旗卡在礁石中。
“简直和硫磺岛战役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金素真惊叹道。
“是呀，不过底下牌子写的是吕宋岛，是菲律宾或太平洋的某个地方。”薇薇安松开了手，带着小蛇在四处转悠，时不时还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挥手打招呼，精神病患似地走下一圈，刚才还在笑嘻嘻的女孩，脸上的失落如同蒙上了一层蛛网。
“怎么了吗？金素真关切道。
“物是人非了。”薇薇安指了指她刚才打过招呼的地方，“隐形的人，机械手的人，苏格兰人，长猫耳朵的人……他们各奔东西了。”
“此乃人世间长情…”虽不懂薇薇安指的都是什么人，打群架又是什么意思。但见那双招人怜爱的眼睛里失去了光彩，让她不禁动容。
“没有谁能陪谁走到人生尽头的，在这世界上，我们只能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亲人朋友，恋人都是如此。”说着，她不自觉地走到薇薇安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进而干脆将女孩整个搂进怀里。
“好受点了吗？”她说着，一抹蛇芯子在眼前晃动，金素真瞳孔猛的一缩。
差点忘了这条大逆不道的蛇了。
眼看着呆萌的蛇渐渐逼近，金素真只能维持紧紧搂住薇薇安的姿势，不敢大声喘气。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在阳光的笼罩下，像轻声低语对方不可告人之秘密。那条蛇伸长了身躯，漫无目的地探索到金素真的肩上，绕起金素真的脖子，靠着自己的活动将两人串联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薇薇安才嘀咕道，
“我快没法呼吸了。”
金素真僵硬缓慢地低头，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把薇薇安的头压进自己胸里了。
“你让你的蛇走开。”此时的小蛇又好像贪图两人之间的温暖，把两人脖子绑在一起后睡过去了。
“毕竟也是你买的蛇，”薇薇安伸出手指，挑起蛇尾，试图把蛇赶过去，“你没必要怕这个小可爱。”
早知当初买条玉米蛇了，金素真小心翼翼地与安分开，接过正在徐徐爬行的白色长影，时刻提防它在自己脸上来一口。
好在平安无事，兴许太困了，小蛇歪着脑袋，在金颈肩睡了下来。
“它认主了。”薇薇安欣喜地拍手。
“刚才我们那样，估计会被人认作同性恋。”金素真看着远处几个散步的老人，无奈地说。
“有什么，”薇薇安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们玩我们的。”
两人一路聊天散步，金素真讲着工作上的琐事和同事们，薇薇安时不时冒出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直至中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