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玲子醒了，然后她闭上了眼。但过一会儿她又睁开了，她睡不着。

她想要睡觉。于是她捡起了地上的半支烟，伸手掏来床头柜的打火机。噼哩噼哩，打火机不断闪烁着火光，又熄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打着。

漆黑的卧室里只闪烁着打火机小火苗的亮光，让她想起了不久前才不欢而散的生日会。但她并没有陷入回忆之中，连忙点起了烟。再不点烟，火苗就要灭了。它脆弱得仿佛一见光就会灭掉。

黑黑的卧室里又出现了一个炭红的点，那是玲子在吸烟。为了不把烟灰弄到床上，玲子下了床，站在窗帘前。烟气缭绕，她感到有点闷，她想要开窗。

窗帘一拉，平安夜冷清的月光就泻了进来。

烟灭了。

玲子只是笑笑，没有再尝试去点烟。因为她知道，那只是徒劳。接着她只是呆呆地望着月亮。

她感到自己愈发突兀了，她愈发想要睡觉了。

她将手摸向了自己的下体，她需要那种名为催产素的东西，她清晰地记得每天训练结束后她总会在教练办公室里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想她那时一定是睡着了。于是她开始了**。

好硬，好痛，好冰冷。在排斥，在拒绝。没有水，没有快感。突然她好似摸到了一股黏糊糊的液体，她伸手出来看，是血。

她脱了衣服，她需要清洗，她朝浴室走去，即使她知道那可能毫无作用。

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棱角分明的一堆几何体，那根本就不是她自己。她伸手向镜子探去，她要摸摸自己。镜子挡住了她，那没关系，她继续往里面探去。镜子出现了裂纹，堆砌的几何体在崩坏，她碎了，碎成了一地的晶状碎屑物，碎屑物化作了一条河，她正在向外面流去。世界也随着她天旋地转，三角形的月亮和她一起审视着这个几何体的世界。

她落入了某处低洼地，她汇成了一面潭。她从潭水中跃出，如同她的祖先一般踏上了陆地。

她处在竹丛和电子垃圾山交界处。她决意要登山。到山腰时，她感到头顶越来越重，她扭头向后看去，潭已经枯了，潭水全化作了她的头发，黑发三千丈，联结着她与整个世界。于是她满不在意，继续往山顶前进。

山顶与山下别无二致，唯有一台老式调音机在闪烁着它的光芒。玲子伸手抚摸它，就像小时候那样。她深知日晒雨淋并没有夺走它的功能，而时间也没有磨蚀掉她操控的能力。她摸了摸键盘，她准备要弹奏。

一首熟悉的旋律突然从她脑海里涌现，《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Merry Christmas Mr.，不，Miss Lawrence”玲子默念。

演奏开始了。

玲子挽起她的礼裙，坐在钢琴前，她的手指伏在琴键上，她看向其他玲子，她们也看向了她，她按下了琴键，音符的气泡生成，她们则轻轻拉起了小提琴，音符在膨胀，她伸出了手，笛声响起，接着是铜管，木管，三脚架，定音鼓，音符在上浮。万千的乐器同时高昂，音符被捧了起来，加速，加速，直达天穹。

玲子放下了手，音符猛然破裂，泡沫四溅，模糊了整个世界，腐蚀着它的几何外衣。

她自身就是一支交响乐团，而世界是她唯一面对的听众。她就这样静静地观赏着自己的观众，她的脸部潮红，她的汗透过连衣裙排出，紧接着是连衣裙本身。世界也脱下了一切的外衣，将赤裸的她置身于自身的厚实与奇异之中。她已然不再空虚，现在她已清楚没有什么比心怀空虚本身还要空虚，因为世界本就如此。

她现在该去哪？她不知道。她所知道只有17岁的她并不知道。她是只需要轻轻一迈脚，便可毫无顾忌地投入死神的怀抱，可那样就一切皆好？她看向她们，她们不再看向她，她们背对着她，她们在督促她。

她迈出了那一步。

她悬在了半空中。

有东西扯住了她的头发。

“玲子，你在那干什么？”

是高木。玲子往下看去，高木手里还拿着些什么东西。

“快下来！”

玲子走进看，又是一台被迫报废的调音机。

“明天还有比赛，现在快回去休息吧。”

玲子接过调音机，她要亲手将其埋葬。

“不需要手电筒吗？”

玲子看向四周，四周很暗，月亮也被遮住了，玲子没有回应。

“过了明天就好了，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玲子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远处的天空突然裂出了几纹光路，是烟火。烟火倒映在玲子的眼里，把她已经18岁的消息传给了她。哦，她已然18了，她是如此坚信。

玲子推开了递来的手电筒，顺着自己的自觉，她来到了一处小土丘处，她将调音机先暂且放在此处，如若明天她还能能回来，她将在此处立一个墓碑。

月亮出来了。

竹叶婆娑的影子斑驳在玲子脸上，提醒她，这里是竹林。

12月的竹叶还油漆着诡异的新绿。

玲子不再看向竹叶，可她的目光又该看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