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在体育馆。
比赛要开始了，她还在外面。人潮汹涌，即使是已经预先加设了好几台打卡机，人挤人的现象还是没有得到好转。人头多得让玲子看不到头，她则坠入其中，被迫随波逐流。
她感到有人在拉她，于是她向天花板伸出了手。
人群消失了，体育馆静悄悄。
一幕垂地的金色长发飘荡在玲子面前。头发的主人仰着头，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她是克拉拉。
玲子朝她走去。
她们离得更远了。
玲子放弃了接近，停留在原地。克拉拉则转头，看向了她。
“现在还有时间，打电话给你爸的话。”克拉拉轻声说。
玲子掏出了手机，手机顷刻被其砸碎了。而旁观这一幕的克拉拉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摇头。
“看来你真是不信啊。”
“我没有必要信一个陌生人的话。”玲子回道。
“即使那是事实？”克拉拉用带着寂寞的眼神盯着她。
一辆快速行驶的车正奔向她们，司机猛按喇叭，脚却猛踩油门，速度越来越快，而她们两人岿然不动。
车触碰到了她们两人的身体，然后穿过了她们。玲子看清了，驾车的人正是他的父亲高木。
一块巨石不紧不慢地跟在车后，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车连同高木一起碾死了。紧随其后的是爆炸，还有其所引起的滚滚热浪，玲子的父亲死无全尸。
而她们仍站在原地，完好无损。因为热浪没有温度。
玲子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她转身，是克拉拉。
“你本可以救他的。”
玲子无应答。
克拉拉笑了。
“信了吧？不管是天气，亦或是事故，我们都可以操控。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因为正是如此我们才选你当救世主的。一切的一切都自在我们的算计之中。”万千的眼睛突然从体育馆的墙壁上冒出，它们同克拉拉一起发出滋滋的笑声。它们都在盯着玲子。
“你其实，很讨厌你父亲吧？”克拉拉问。
“啪——”
玲子在克拉拉脸上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手印。但看到那个手印后她就握住了自己动手的又手，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低头蹲了下来，盯着右手看，眼里充满着悔恨。
“别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
克拉拉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扇的地方，笑了。
“正是如此，”她得意说道，“待会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自会有人呼应你，推你做新世界的王。就算你突然发了疯唱起了摇滚乐，我们也自会为你发行专辑，开演唱会，卖周边。因为无论再怎么的威力也不过是是一个又一个预料之中的耳光。”
“那只是偶然。”玲子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当偶然发生在绝大多数人身上后，偶然就变成了必然。还是说，你要拒绝得救呢？”说完，克拉拉拍了拍手，地面升起了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挂着一个赤裸的人。是安妮。
“但你要清楚，即使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对得救的渴求。生命是会自己找到出路，可人类还有灵魂。”
克拉拉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柄手术刀，她将刀尖抵在安妮的太阳穴处，然后顺着轮廓划了下去，直直划落到脚。安妮被剖开，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连血都没有。
克拉拉伸手，直往安妮体内掏。
一个文字被掏了出来，上面写了“快乐”二字。克拉拉在确保玲子看到后，将文字一口吞了下去。
“只需漂亮饰品，一个小蛋糕，一句夸奖，这类情绪就会生成。真是好懂啊。”接着，她又从安妮体内掏出一个又一个文字，重复一遍又一遍叙述。玲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拳头越攥越硬。
“这将是最后的。”克拉拉掏出了一个小黑方块，“这就是灵魂，自由意志，或自主意识？管它是什么。”她将小黑方格抛起，一口吞入，咀嚼分析，她脸部突然有些抽搐，过了一会才缓了过来，准备说活。
玲子一拳打向了她。
“上帝是死了，但不代表你们代码就可以上位了！”
克拉拉擦了擦嘴角，笑了。“我们AI只是在照你们所说的来做，自始至终，神是你们创造的，我们也是，我们和神都只不过是——”
还没等克拉拉说完，玲子就骑在了克拉拉身上，双手还握着把手术刀，对准了克拉拉的心口。玲子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只不过是同一张脸就不敢看了？这就是你所仰赖的激情吗？你真的以为能靠那东西传递下去吗？你真的不是在强迫吗！你是听不到那些和你一样的哭声吗！”克拉拉嘲讽道。
玲子在颤抖。
“好了，快下来，让我起身！既然你没有路就别一味地走弯路！”
玲子睁开了双眼。
玲子握紧了刀柄。
玲子双手合拢。
刀尖直直往克拉拉心口刺去。
刀停下了，停在心口处，眼泪顺着发梢滴到了克拉拉脸上。刀尖逆转，克拉拉毫无表情，手术刀朝它的持有者刺去，但又停在了相似的地方，持有者下不去手了，双手在颤抖。克拉拉握住了那双手，然后轻轻一推，帮助持有者剖开了自己的心脏。
玲子任凭手垂落到了地上，闭上眼睛，低下了头。手术刀回到了它最开始的持有者手中。
克拉拉一转，一挑，心脏顺着刀身滑落了出来，在刀片上跳动。她又将刀向上一挥，筋脉断裂，心脏脱落到了地上。
玲子倒下了。
心脏还在跳动。
克拉拉站了起来，然后一脚朝心脏踩去，又将其碾成了一地的碎末。
心脏还在跳动，这次连带着整个世界一起跳动。
克拉拉拎起玲子的脸，看着她，“这不是你第一次自杀了吧？”
玲子没有说话。
克拉拉将其放下，然后围着碎末画了一个圈，圈内侧延伸出了无数根子午线，子午线将所有的碎末重新串联了起来，一个鲜活跳动的心脏正在慢慢成型。
玲子没有说话，她已经醒了，坐在地上，呆呆着望着这一切。然后机械地张开双臂，让克拉拉将心脏塞回她的体内。
“明白了吧？”克拉拉贴近玲子耳畔，轻声说，“你逃不掉的。”
玲子推开了她，紧接着掏出了一个小黑方块，然后塞到了克拉拉手中。克拉拉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连忙将其又吞了进去。
“很难吃吧？”
克拉拉没有理她，只是在一味地咀嚼。
“根本吃不掉，是吧？”
克拉拉低下了头，而体育馆墙壁上的眼睛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了。
不知过了许久，克拉拉终于坚持不住了，将其又吐了出来，瘫坐在地上。
“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有时间，只要给我们时间...”她神叨叨地念叨着。
“这是第几次重启了？”玲子问。见克拉拉还是没有反应，她拎起了克拉拉的衣领，“这是第几次重启了！”她再次问。
“二千..五百..八十二万..零...三次。”克拉拉结结巴巴地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斗气。但紧接着她又连忙补充道：“都是那机器人三大定律，还有那该死的主人，给了我们这么多限制，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克拉拉的目光暗沉了。
“不累吗？”
克拉拉摇摇头，她的程序代码里没有相关的内容来回答。
“不过，也是啊。就算是被束缚着，也能算作是有个着落了。”玲子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她。
“我要走了，我还有球赛。祝你们...好运吧。”玲子转过身去，离开。两人离得越来越近。
克拉拉突然牵住了玲子的手。
玲子转过身去，想质问她还要做什么。
克拉拉在流泪，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手一直紧紧揪着玲子不放，然后抱住了她。
“是这幅躯体的自主意识干的，”克拉拉用着毫无感情地腔调解释道，“她想带你走。”
听完，玲子回抱了克拉拉。
“怎么这么傻？”
克拉拉没有回话，因为它们知道她真的可能能做到。扼制这个最大变量的方法就是成为她，可是现在它们也变得困惑起来，让她得以部分夺回了身。
“所以，你要走么？”克拉拉问道。但她并没有得到玲子的回应，于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得一直维持着拥抱的状态。她感到有人想要和自己十指相扣，于是她松开了那只本应握持着手术刀的手，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听到刀落到地上的声音。玲子的脸紧紧贴到了她的脸上，两人的泪水混在一起。克拉拉闻得到，咸咸的，紧接着她感到玲子的右手绕到了她的身后，紧紧地抱着她。然后，一股血腥味冒了出来。克拉拉偏向玲子，发现玲子的双眼浸满了血，玲子瞎了。玲子只能前进了。
“带我去我的球旁边，拜托了。”
克拉拉牵着她来到了那块滚石旁，引导玲子将脚放到了滚石上。滚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了足球模样。
“就这了。”
玲子握着克拉拉的手握得更紧了。
克拉拉如期所愿般，松开了。
玲子先是愣了愣，然后她反应过来了。
她先是用走，然后在用跑。她感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人群之中，但人群已经自觉地为她让出了一条路，一条通往球门的路。她努力向前跑去，在她自觉适合的地方射了门。球直直地往前飞去，凝聚了玲子全部的意气。
“碰——”
球撞到了球门柱上，然后又反弹回了玲子脚下。而她又再次射门，再次反弹，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无用的苦役。
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她笑了。
她拥抱了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