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灯光的暗处,我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听声音隐约辨别出是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这个时间躺在儿童乐园的长椅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疑——
『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跟看见个有恋童癖的无业游民一样。』
从他那儿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不知为何刚才的疑虑突然打消了不少。
待眼睛适应黑暗,我隐隐约约看出男人的外貌,蓄著一头凌乱五章的头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一截皮肤,那双漆黑色的眼睛仿佛星辰般深邃,又好似有着看透人心般的神秘。
「衣冠禽兽」——
脑海里突然出现这几个字——
『喂喂喂我说,我虽然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我也觉得这是个烦恼,可是大晚上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盯着我还是会很害羞的。』
我收起了我的视线,心底却突然颤了颤。
男人面前还摆放着一大袋东西,时不时地从里面挑出一块扔进嘴里。
透过味道,我知道那是臭豆腐。
这所有的东西混在一起出现在儿童游乐园里都显得十分滑稽且格格不入,然而我的肚子却已经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明明男人的咀嚼声很大,此时肚子的响声却好像被无限放大一般,回荡在整个游乐场。
男人似乎强行憋住笑一般,传来了一声轻轻地漏气声。
我的脸色肯定很烫,我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突然脑子一热就起身向着他走去。
摆出一副无家可归的娇柔模样,再配点眼神,走路慢一点,看上去委屈一点……
所有这些母亲传授我的技能都下意识地使用了出来,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我全力施展着这些我最拿手的本领。
男人一脸玩味地看着我走到面前,我嗓子一憋,娇柔女声脱口而出:
『叔叔,我回不去家,能给点——』
『不能——』
『什么?!』
我楞地一时间脱口而出,男人竟流露出一丝警惕,
『你休想染指我的臭豆腐,即使你很漂亮,不对不对,就那也比子涵差个十分——』
我愈发惊讶,在此之前我的这些技能对男人从未失手过,更别提我这次十分认真……
『哇丫头你那套路别人不成功结果反被套路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说「不能」?』
『不是因为你想问我「能不能分我吃两块臭豆腐吗?」』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
『你的表情早就说了啊——我可是个律师,最擅长看人心这种东西了~~』
男人露出了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边笑着一边咀嚼着口中的臭豆腐。
『我的表情……』
『从你向我走出的第一步开始,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男人摆弄着手上的竹签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着,
『你是的确很好运用了你的天份,可能这些对其他男人都能一击必杀,我家那臭小子估计扛不住你三个字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但是在我眼里,这些都太矫情了——』
矫情这两个字我不是没有听说过,经常出现在其他女同学对我的评价之中——
『矫情到我觉得很好笑很好笑,在我眼里和那些拿着树枝嚷嚷着屠龙的小屁孩一样,说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话——这些动作和子涵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男人的几句话顿时如滔天巨浪般冲击着我不敢动弹,那种震惊和失望感合在一起,让我一时间羞得无地自容。
『哎呀你也别觉得害羞,地上也没有缝给你钻~~我不是说了吗,对其他男人还是很管用的——但是你也就只能一辈子靠着这些没有眼光又很low的社会中低层男人过活了。』
我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疑惑和震惊——就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母亲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的话突然变得松动起来。
男人插起最后一块臭豆腐直接扔进了嘴里:
『只要凭着姿色和一点点的魅惑技巧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凭什么?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了?人们能使用的永远只能是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易逝的容颜,见底的存款,包括一盒臭豆腐永远只有八块一样——』
『这些是你所拥有的,不管来自何处因为谁,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存在。然而当你把这些东西挥霍一空,你再也没有东西剩下时,你还能做什么?再用你四十岁的容颜来骗到一个连晚饭都没吃的男人的一盒臭豆腐?就像一个烂苹果,打蜡上模绑个漂亮的蝴蝶结塞进一个大大的水果篮子里,自以为是鹤立鸡群,然而只要客人洗了蜡脱了模拆了蝴蝶结一口咬了下去,它的结局最终只会是在下水道里渐渐腐烂,成为地沟老鼠们的食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最终只会被社会淘汰,盲目去迎合眼球,那你最终只会变成一个矛盾的怪物。』
男人始终一脸微笑着说出这些话,然而每一句话都冲击着我的内心。所有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盘根错节都被冲刷的无影无踪,我已经有些忘记那天的心情,但始终记得在男人话音落下的刹那,眼泪崩腾而出。
男人一直默默地靠在长椅上看着我哭泣,直到我渐渐缓和他才叹了口气:
『终于哭完了,忘了女人还有这个技能……真不知道是谁教你这些技巧的……』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向前走去。晚风突然吹拂过他的衣角,路灯也为他的背影蒙上了一层光辉,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边走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