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斯蒂亚跨过街角的阴影时，一条长河在眼前展开，无数的灯火汇聚在一起，在火焰的余光中难以计数的群众在乐声中安然入梦。至少在这个夜晚，不再有人驱逐他们，不再有炮火威胁他们，更不会有寒冷剥夺生命。
希斯蒂亚循着乐声向前走去，抬头看了一眼，乌云似乎正在散开，月的光辉已在云层中晕染。再往前走，是一座桥，跨过后便再也不见身后数层高的红砖白墙，取而代之的是铁皮灰砖造就的工厂。希斯蒂亚记得白天这里的蒸汽机喷涂白烟，引擎的轰鸣声伴随自己一路都未曾断绝。按埃尔薇拉的说法，这里每天产出的钢铁足够整个德兰士瓦用上一个月，一天纺织的布匹堪比德兰士瓦全年的产量。
希斯蒂亚途径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几只空碗，甚至是石头堆砌的坑里总有一簇火焰在燃烧。希斯蒂亚突然感到一种荒诞，钢铁成吨的被冶炼，布匹的产量足以用千米为单位，可一路走来竟鲜有人能住进钢铁造就的房屋，竟没有几人能穿上厚实保暖的衣物。
那这些机器又为了什么才发动，他们的产物又有什么用？少女这样想；当家乡也能建起这些现代化的产物时，自己要让所有的族人能一同享受大家共同创造的财产，少女如此许诺。
当走到工厂与路灯都一同消失时，世界显出他本来的面目——黑暗、潮湿、寒冷，似乎刚才一路走过的景象不过是一场梦。但希斯蒂亚不知道，这是一场只属于富人的梦。
这里挤满了难民，不用任何人提醒都能知道这里都是什么人…——病人，有或许该加上一个前缀——穷人。空气里雨雪的味道浓的几乎要凝成液滴，或许还该有痛苦的闷哼声，但在这一刻它被温柔的提琴声所取代。
依诺站在人群中央，金色的法术自弦上绽放，在夜晚的风中俯身亲吻伤残的躯体。月光不知何时散开，纯净的白发闪烁着天穹的光辉。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她始终与万千人民同在。
“你果然来了，”埃尔薇拉在人群中站起身，“北域的游侠应该也找过你了吧。”
“也？他对你们说了什么？”
埃尔薇拉无所谓的耸耸肩，“几句谜语而已，那些家伙在这里已经太久了，恐怕早就忘了他们的先祖为何离开富饶的平原去往荒芜的冻土之上。与其听他们在哪里感叹阔论人类的未来不如帮这里的人治病。”
“未来？那家伙找上了我结果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希斯蒂亚好奇地看向埃尔薇拉，她正是为了祖国的未来才经过这里。
“他们所说的未来可不是你想要的，小家伙，你要永远记住了！”蓝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希斯蒂亚的身影，“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看见明天。”
她拉着希斯蒂亚一同在人群中坐下，：北域的游侠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冻土上抵御极北孤岛上的雪魔的战士，另一类则负责在后方筹集物资。前者虽不了解这里的苦难但至少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但后者……”
埃尔薇拉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们大概忘了，阿斯特莉亚能被尊称为【救赎】是因为祂为当时的人们指引了出路，而不是站在人民头上一口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你看到了什么？这条路经过荒野，穿过工厂，抵达最中心的别墅群。”埃尔薇拉指着希斯蒂亚来时的路问：“你曾斥责我不带着集中营里的人逃走，现在你也见过这条荒诞的路，你作何想？”
“我会让我故乡的所有人都能分享成果。”不带一丝犹豫的回答，埃尔薇拉感受到她的勇敢、担当与天真。
“但我现在不这么想，甚至我都怀疑依诺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她仰望那轮永恒的弯月，“我们治好了他们的伤痛，可他们之后却要在吵闹肮脏的工厂中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以换取勉强糊口的工资，他们的不满却被那些油头满面的肥猪以一句‘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就轻易化解……”
“希斯蒂亚，罗曼达革命的口号是自由与平等，再往前的光荣革命也自称带来民主，更往前的启蒙运动说要解放人性……可到现在，我却没看见一个口号落实在绝大多数的平民身上。”
“……”在沉默中，温柔的音乐在希斯蒂亚心中却有了另一番滋味，这是一首安魂曲，今夜过后这些躺在街道的人将再也得不到火焰与歌声。
最后一点金色的法术浸入人的身体，满城的乐声一同停止，不再有人撼动夜的死寂。
“工厂主从他们身上赚取利益，政府对这一切默不作声，执行者与军队选择助纣为虐……所有从中得益的群体都有罪。”
“但你如何能推翻他们，推翻之后又如何创建一个真正不同的国家？希斯蒂亚，所有的革命者再登上权力的王座后无一例外都成了有一个统治者，这世界是一场苦难的轮回，开始于三千年前阿斯特莉亚撕开诸神铸就的牢笼那一刻。”
这一次的宁静只有片刻，“如你所说，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看见明天，那我得先把米瑞尔克放在我们头顶的利刃移开才能再谈你所说的问题。”希斯蒂亚看向依诺，她正为一位孩子唱摇篮曲，“那她的答案呢？”
“她会如三千年前一般无二，因此我才跟随她，我相信她能再一次找到答案并打破轮回。”
之后，三人就这样围着火焰睡了一晚，祥和的氛围甚至通过望远镜的镜筒感染了尼克。
“你不得不说她总是能再荒凉中打造出一片净土。”
“尼克，你不觉得你现在像个变态一样吗？”弗雷德曼在一旁满房间转。两人正身处希斯蒂亚一行人在旅馆租下的房间中。
“这是任务的一部分。”尼克一本正经地回答，弗雷德曼不再理会他的行径，回过头却在桌上看见一本书，他顺手翻开书签所在的那一页。
羽毛状的书签静静躺在文字中，在它的上方写着——他们让芳汀在黑暗中，伴随乱骨长眠，让她躺在男女混杂的骨灰上。她被抛进公墓。她的坟墓如同她身前的床铺。
走之前，依诺曾问弗雷德曼能否借一本书，当时虽未说借的是哪一本但船上也没有需要保密的书籍，弗雷德曼便答应了。
一阵悲凉占据脑海，弗雷德曼合上书看见这书的封面上写着——Les Miserables，罗曼语，意为悲惨世界。
“她什么时候学会罗曼语的？”弗雷德曼放下书籍疑惑的自问。
米克过来拍着他的肩说：“该走了，核心已经塞进她们包裹里了，任务达成，接下来的事就和我们无关了。”
关好门，退出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一颗种子已在费雷德曼心中埋下，或许有一天它会结出果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