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尽量无视此起彼伏的耳鸣声,在疼痛中睁开眼睛,确认着情况。
左眼一片血红,还非常痛,右眼的视野也非常模糊。是有碎玻璃飞进来了吗?
右手也好痛,似乎是撞在前座上脱臼了。头部,脖颈胸腔,腰腹和腿部没有明显不适感,意识还算清楚,问题不大。动起来,确认情况,事情还没结束呢。
李皓阳和卓夕怎么样了?刚要到精彩的地方呢。
耳鸣渐渐消退。
顾月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声音很近,大概就在身边。
她一边为听力未受损欣喜,一边慢慢抬起头,向前方看去。
车笔直地撞入灯柱,引擎盖变成了块被挤扁的海绵。
李皓阳倒在驾驶座上,脸朝着她的方向。
这可怜孩子好像没有受伤,但原本整齐的五官此时只剩下了左眼和鼻子,右眼和嘴的位置则变得光滑无比,彷佛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器官存在。
摩擦声是自副驾驶传来的。
一个庞然的巨大人影蛇一样穿过了前排两个座位之间的间隙。
它的上半身匍匐在卓夕的身前,脸被座椅挡住了,两只细长到畸形的手正放在卓夕的脸上,轻轻地掠过她的五官。
顾月解开安全带,踢开车门一跃而下,两步走到副驾驶边拉开门,接着解开卓夕的安全带,双手抄过腋下把她整个人自它身下拽出,再一脚将车门关好。
它没有阻止女孩,只是缓慢地自副驾驶上收回了上半身,回到了后座上——也就是“陈长乐”原本在的位置。
然后轻轻打开了车门,自车上爬出。
顾月心急如焚,用力扇了卓夕几巴掌。后者这才悠悠醒转,茫然地睁开眼睛。顾月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跑!别看车的方向!去地铁站!”
卓夕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顾月不敢再耽搁,拉起对方的手向远处奔去。
风立刻刺进她受伤的眼睛,让她生理性地闭上双眼,无法看清前路。
“我的眼睛坏了,请你带路。”
卓夕触电似地捏紧了顾月的手心,总算提高了速度。顾月闭上眼睛,跟着她闷头向前跑去。
即使没有睁眼,她依旧感觉到周围渐渐暗了下来,耳边只剩下二人急促的呼吸、跑步声。
卓夕停了下来。
顾月勉强睁开眼睛,用模糊的视线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处是绿道中段的某处。
这里被草地和江水左右包裹着。宽敞的橡胶地面上印着绿道的标记和公里数,道路两侧的路灯全都正常地散发着光芒,甚至连自动售货机都在运作,然而却看不见一个路人。
地铁站还在百米开外。
这一站建在地上,沉在夜幕中的轨道横跨江水,远远可以看见列车自其上驶过。
顾月上下打量一番卓夕。
她的右手歪曲到了奇怪的角度,整张脸已经被汗水浸透,被恐惧和绝望扭曲。
她抬起左手,似乎想要指向某个方向,却又仅仅只抬起了一个小小的幅度,像是担心被发现一样。
顾月望向来时的路。别墅和报废的车已经被甩在身后。约20米处的一盏路灯下,一个身材超过2米、戴着帽子、裹着厚衣服的人正站在那儿。
顾月低声向卓夕道:
“你是收到长乐哥的联系才来帮忙的吗?”
“咦?是,是的。她说,说顾月出事了,需要在附近的我们来帮忙。”
“用的是谁的手机?”
“……是顾月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它一直跟在后面,怎么甩,怎么甩都甩不掉……”
卓夕开始碎碎念,顾月懒得理她。
自己早该多加戒备的。陈长乐在她“死”后没多久就被夺走了身份。
但他毕竟刚刚进入事务所,又不擅长社交,所以根本不认识几个人,没法帮忙引来更多猎物。
不过,自己可以。她在手机里把卓夕备注成了“皓阳”,卓夕备注成了“夕姐”。它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叫来了他们二人。
真是不中用的家伙。明明告诉他遇见不对就逃跑摇人了。为什么没有照做啊。
顾月结束思考,踮起脚尖,拍了拍卓夕的头。
她知道这人就喜欢被当成动物对待,而且一旦慌张起来就很容易被说服,和李皓阳一样是典型的观赏性废物。
卓夕果然消停下来,向顾月投来困惑的视线。
顾月回以她微笑,并且开始试图夹子音。
“皓阳哥应该还有救,只是得有人回别墅一趟。可以麻烦你帮这个忙吗?应该不会有危险。”
卓夕睁大眼睛。
“你有办法?可你明明只是……”
“顾月哥教了我很多,请相信我。你讨厌皓阳哥吗?”
“……说说看。”
卓夕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怪脸,缓缓点了点头。
顾月快速跟她交代了计划,把之前藏起的一块木块和打火机交给她。卓夕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
“我不同意。这计划完全基于猜测,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我得保护你的安全。”
顾月叹了口气。
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老是纠结些无聊的事情,所以她才是废物啊。
算了,本来也只是通知一声,没打算征求同意。
她继续道:
“待会我一出声,就请你开始行动吧。”
“咦?等等!”
顾月无视卓夕,向站在路灯下面的那位走了几步。
从刚刚开始,它就一动也不动,顾月还是没想明白这人(?)到底在等啥。不过,她倒是知道它想要什么。
她叉腰挺胸,甩开黏在脸上的头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我出生在灵隐三区栖虹路27号!我的母亲姓程!”
它头顶的灯光忽然灭了。顾月侧头朝卓夕笑了笑。后者的脸色已然煞白,不过没有再追问,低着头向别墅的方向冲去。
顾月望着她平安无事地经过了那片变暗的地方,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
接着,那盏灭了的灯再次亮起,但照亮的只有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和地上的绿道标记。
与此同时,一个狭长高大的影子忽然出现在顾月身前的地上,覆盖了她自己的影子。
“你是谁?”
预料之中的问题传入耳中,这次用的是顾月亲生母亲的腔调。
“追上我就告诉你!”
她低着头,转身绕过它,向着地铁的方向跑去。
来吧,追吧。长乐那事算你赢了,现在看看谁有资格决定李皓阳的生死。